全球Top200藏家的收藏重点,能否成为当下的下单指南?

 

“自1990年起,ARTnews通过咨询不同的业内人士,包括艺术品收藏顾问、拍卖行专家、策展人等,每年都会评选出全球最活跃、最具影响力的200名收藏家,并罗列出他们在过去一年中的收藏。除了买买买,顶级藏家往往也是推动艺术发展的重要人物,所以在支持策展人工作、资助博物馆展览、开设私人美术馆等方面,也常有他们的身影。

 

在很多藏家看来,更愿意告诉大家已经收藏了什么,而不是即将收藏什么。一些藏家表示,通过对要收藏的作品保持神秘,可以避免别人先一步“下手”。由此可见,重要藏家的收藏习惯,很大程度上,可以作为收藏圈里一个非常显著的收藏参照。

 

2022年,全球Top 200 藏家都收藏了哪些作品?他们的收藏倾向,能否成为2023年全球艺术品收藏市场的下单指南?”

 

 

 

1

长居藏家收藏列表中的艺术家

 

就近几年全球Top 200藏家的收藏习惯来看,有一些艺术家长居于藏家收藏榜单中,其中包括让·杜布菲(Jean Dubuffet)、拉希德·约翰逊(Rashid Johnson)、塞西莉·布朗(Cecily Brown)、艾丽嘉·夸德(Alicja Kwade)、沃恩·斯班(Vaughn Spann)和阿莫科·博阿福(Amoako Boafo)等。

 

让·杜布菲

 

作为新巴黎画派领军人,让·杜布菲因创立“原生艺术”而闻名,原生艺术是指产生于学院艺术界限之外的艺术。1945年,正在寻找创作可能的杜布菲应瑞士洛桑市之邀,到瑞士做了一次文化交流之旅。在行程中,让·杜布菲参观了好几个精神病医院的美术收藏,这些作品深深地触动了他,回到法国之后,他提出原生艺术(Art Brut)一词,继而展开了一场长达四十年的探索。杜布菲的作品中充满了原始精神的力量,儿童、民间艺术家和精神病患者创作的图像,被他视为有别于专业训练后的,最纯粹的艺术形式。

 

2018年4月20日,美国国家美术馆展出的杜布菲的作品“Site a l'homme Assis”

(Photo by Robert Alexander/Getty Images) GETTY IMAGES

 

拉希德·约翰逊

 

非裔艺术家的作品近几年在拍卖市场中持续火热,出生于1977年的拉希德·约翰逊,被认为是“后黑人艺术”(post-black)运动中一名重要人物。他的作品中充满了黑人文化元素,与不同学科的结合,加深了他通过艺术探讨黑人身份与历史的厚度。

 

从事投资业的瑞士藏家Nicola Erni2022年在豪瑟沃斯画廊为拉希德·约翰逊举办的个展上,收藏了一件艺术家的新作《Surrender Painting》。

 

拉希德·约翰逊

Surrender Painting, 2022.

Photo : ©Rashid Johnson/Courtesy the artist and Hauser & Wirth

 

塞西莉·布朗

 

塞西莉·布朗1969年出生于英国伦敦,被视为在世身价最高的女艺术家之一。塞西莉·布朗充满张力和躁动的画面,具有浑厚坚实的体感,能引起人们情感体验的宽度和深度,尤其是与触觉、享受、激情等相关。来自迈阿密海滩的藏家夫妇Trudy 和 Paul Cejas在2022年收藏的作品中即包含了塞西莉的作品。

 

塞西莉·布朗

The last shipwreck, 2018

© Cecily Brown

 

Trudy 和 Paul Cejas目前的收藏核心已从抽象主义转向极简主义,包括艾格尼丝·马丁、山姆·弗朗西斯、罗伯特·莱曼、丹·弗莱文、唐纳德·贾德和塞·托姆布雷等艺术家的作品,均被列入到这对收藏家夫妇的藏品序列中。

 

Trudy 和 Paul Cejas

 

朱莉娅·隆美尔

Red Nude, 2021.

Photo : Courtesy Trudy and Paul Cejas

Trudy 和 Paul Cejas的藏品

 

艾丽嘉·夸德

 

艾丽嘉·夸德1979年出生于波兰的卡托维兹,主要以雕塑和装置艺术创作为主。艾丽嘉对天文、物理、哲学颇感兴趣,在作品中使用木材、玻璃、铜等日常材料,对物理世界的短暂性进行探讨。

 

展览现场: Alicja Kwade, Petrichor

303 Gallery, New York, 2022. Photo: Justin Craun

 

收藏艾丽嘉·夸德作品的Jen Rubio和Stewart Butterfield夫妇对敢于表达的女性艺术家作品情有独钟。他们的收藏包括玛丽娜·佩雷斯·西芒、美国雕塑家西蒙娜·利,以及当下大热的非裔女性艺术家米卡琳·托马斯的作品。

 

Jen Rubio和Stewart Butterfield夫妇不仅收藏艺术品,同时在支持艺术家工作上也不遗余力。他们目前正在通过他们在新墨西哥州的基金会与艾丽嘉·夸德合作一个重大项目。

 

Jen Rubio 和 Stewart Butterfield

 

米卡琳·托马斯

La Leçon d’amour, 2008.

Photo : Courtesy Jen Rubio and Stewart Butterfield

 

沃恩·斯班

 

沃恩·斯班于1992年出生于美国弗罗里达州,是名副其实的艺术新星。不同于大多数的非裔艺术家,沃恩·斯班的作品并没有局限在黑人身份和历史中,而是在抽象的形式中酝酿着对现实的戏谑表达。2021年10月,阿尔敏·莱希 – 上海呈现了沃恩·斯班的中国首次个展“斑点狗!”让中国观众近距离地了解到了这位艺术家富有活力且思辨的艺术创作。

 

沃恩·斯班

莱德

2021,木板综合材料,213.4 x 203.2 x 5.1 cm

图源:阿尔敏·莱希

 

阿莫科·博阿福

 

阿莫科·博阿福对于二级市场来说并不是个陌生的名字。这位出生于1984年的艺术家,自2019年12月首次亮相迈阿密巴塞尔艺博会以来,市场便迅速崛起了。他以黑人身份而创作的彩色肖像以5万美元左右的价格售出。一年后,这些作品的价值就翻了十倍。

 

阿莫科·博阿福

The Lemon Bathing Suit,2019).

Oil on unstretched canvas. Courtesy the artist and Phillips

 

藏有阿莫科·博阿福作品的Robbi和Bruce E. Toll夫妇是最重要的印象派和后印象派艺术收藏家之一。 2022年,他们从苏富比拍卖上购买了六件作品,包括利希滕斯坦、莱热、让·杜布菲、以及阿莫科·博阿福的一件近作。

 

Robbi 和 Bruce E. Toll

 

 

2

2022年哪些艺术家在Top藏家中最受欢迎?

 

艺术市场虽然永远充满惊喜,但一般来说,受藏家欢迎的艺术家和作品,均是在艺术史的系统中,能够反映当下这个时代环境的,且富有创造力和表现力的作品。根据调查显示,今年最受藏家欢迎的阿曼达·威廉姆斯(Amanda Williams)、雷吉·伯罗斯·霍奇斯( Reggie Burrows Hodges)、莎拉·休斯(Shara Hughes)、瑞克·洛(Rick Lowe)和伊格肖恩·亚当斯(Igshaan Adams)等艺术家的作品均能反映这一倾向。

 

同时,非裔、女性艺术家,如一股旋风,依然席卷着西方艺术品市场。

 

阿曼达·威廉姆斯

 

美国非裔女性艺术家阿曼达·威廉姆斯对色彩有着深入的研究,她将色彩作为一种介入现实世界的方式,并由此激发人们对城市中种族、价值的复杂性的关注。

 

阿曼达·威廉姆斯

Candy Lady Black (Even When You Talk It Takes Over Me), 2022.

Photo : Photo Robert McKeever/©Amanda Williams/Courtesy Gagosian Gallery

 

收藏阿曼达·威廉姆斯作品的Pamela J. Joyner和Alfred J. Giuffrida夫妇,其收藏重点是以前不受重视的非裔美国艺术家。同时,他们也在积极推动博物馆系统中对非裔艺术家和受托人的重视工作。2020年,Pamela J. Joyner与其他几人,一起成立了艺术博物馆黑人受托人联盟。

 

Pamela J. Joyner 和 Alfred J. Giuffrida

 

雷吉·伯罗斯·霍奇斯

 

雷吉·伯罗斯·霍奇斯的作品探索了故事性和视觉隐喻,诸如身份、社区、真相和记忆等普遍主题,并经常从他在康普顿的童年汲取灵感。

 

雷吉的画面常常从黑色的地面开始,只留下轮廓的人形隐去了身份的象征,在与环境的互动关系中,凸显生命是如何被感知的。

 

雷吉·伯罗斯·霍奇斯

Reclining Nude: Capacity for Resilience, 2021.

Photo : Courtesy the artist and Susan and Larry Marx

 

收藏雷吉·伯罗斯·霍奇斯《Reclining Nude: Capacity for Resilience》(上图)这件作品的是来自科罗拉多州的收藏家Susan和Larry Marx夫妇。他们从20世纪60年代开始购买艺术品,其收藏的主要方向是战后和当代艺术作品,以及纸本作品。两人承诺将向洛杉矶哈默博物馆捐赠超过150件作品,其中包括威廉·德·库宁、草间弥生、艾德·莱因哈特等艺术家的作品。

 

Susan和Larry Marx

 

莎拉·休斯

 

来自纽约的女性艺术家莎拉·休斯出生于1981年,早期专注于室内静物的创作,自从搬迁到纽约后,她的工作重心开始移向风景绘画的创作。莎拉·休斯的作品充满蜿蜒的河流、起伏的山丘和具有神秘色彩的植物。介于抽象与具象,真实与虚构之间的图像,让她的作品具有一种“伪具象”的风格。她的奇幻风景常常能够搅动观看者的情绪,从而被吸引进入一个奇幻空间。

 

莎拉·休斯

Eclipse, 2020.

Photo : Photo JSP Art Photography/©Shara Hughes/Courtesy Galerie Eva Presenhuber

 

来自休斯顿的Barbara和Michael Gamson是2022全球Top 200藏家名单上的两名新成员,他们在2022年购买了沙拉·休斯的《Eclipse》(上图)。实际上,这对藏家夫妇从2017年的惠特尼双年展上就已经开始关注沙拉·休斯。

 

Barbara和Michael Gamson

 

瑞克·洛

 

瑞克·洛,1961年出生于美国阿拉巴马州的拉塞尔县,现在生活和工作于休斯顿。瑞克·洛的众多合作型项目遵循“社会雕塑”(social sculpture)的精神本质和传统,并以丰富的绘画和雕塑等形式进行呈现。他受到德国著名艺术家约瑟夫·博伊斯“社会雕塑”理念的影响,因而在创作上从具象的“反绘画”(anti-painting)转向旨在改变社会结构和场所的项目,以及具有象征性的抽象画。

 

瑞克·洛

Black Wall Street Journey #16, 2021.

Photo : ©Rick Lowe Studio/Courtesy Gagosian

 

来自纽约的收藏家Rodney Miller对瑞克·洛的休斯顿艺术社区项目Project Row Houses一直抱有尊重,但直到在高古轩的展览“Social Works”上他才认识了这位艺术家。Rodney Miller说:“我了解得越多,瑞克·洛的作品就越能引起我和我的收藏的共鸣。”Rodney Miller在大学里从未上过艺术史课程,他对收藏的兴趣始于1990年代参加苏富比拍卖的一次活动。

 

Rodney Miller

 

伊格肖恩·亚当斯

 

伊格肖恩·亚当斯是一位1982年出生的南非艺术家,目前工作和生活在开普敦。伊格肖恩·亚当斯用铁丝、贝壳、棉线、珠子等材料编织挂毯、地毯和站立的雕塑等作品,结合自己的成长背景来挑战种族、性别和宗教界限。

 

伊格肖恩·亚当斯

By Die Venster (In Through The Window), 2020.

Photo : Photo Jason Wyche/©Igshaan Adams/Courtesy Casey Kaplan Gallery, New York

 

来自芝加哥的收藏家Denise和Gary Gardner第一次了解伊格肖恩·亚当斯的作品是在几年前,并在2021年在纽约凯西·卡普兰画廊的展览上购买了亚当斯的作品《By Die Venster》(上图)。但在看了芝加哥艺术学院对亚当斯作品的一次重要调查研究后,他们被他的“尘埃云”(dust cloud)深深吸引,并收藏了艺术家创作于2022年的新作《云》(Clold)。而这次调查研究也很大程度地提升了亚当斯在美国的声誉。

 

Denise和Gary Gardner

 

藏家对艺术市场的内部变化非常敏感,这也体现在一些藏家持续关注一些在艺术史上有着重要意义但却没有被充分认可的艺术家,其中即包括非洲裔美国画家休吉·李·史密斯(Hughie Lee-Smith)、美国抽象表现主义画家格蕾丝·哈蒂根(Grace Hartigan)、非裔美国抽象艺术家诺曼·刘易斯(Norman Lewis)、超现实主义摄影师、艺术家克劳德·卡恩(Claude Cahun)等。

 

休吉·李·史密斯

Duet, 1971

Photo : Photo Adrian O Walker/Courtesy June Kelly Gallery

 

格蕾丝·哈蒂根

Skin Deep, 1965

Photo : Courtesy Grażyna Kulczyk

 

诺曼·刘易斯

Twilight Sounds,1947.

 

克劳德·卡恩与马塞尔·摩尔

“Untitled (Claude Cahun in Le Mystère d’Adam)” ,1929.

Credit…Estate of Claude Cahun, via San Francisco Museum of Modern Art

 

 

3

全球Top 200藏家中的亚洲面孔

 

随着全球化的推动,亚洲藏家近年来持续发力,对顶级杰作的购买力十分强劲。同时从印象派到当代西方艺术品,在国际市场中都有亚洲收藏家的参与。

 

根据ARTnews2022年全球Top 200收藏家数据显示,亚洲藏家大概占32个席位,其中中国藏家(内地、香港、台湾)占18个席位、新加坡4个、日本3个、韩国2个、印尼2个、泰国1个、印度1个、孟加拉国1个。

 

就中国内地藏家来看,位列2022年全球Top 200收藏家有:王薇与刘益谦夫妇(龙美术馆)、何剑锋(和美术馆)、李琳(江南布衣)、乔志兵(油罐艺术中心)、王津元与郭广昌夫妇(复星国际)、王健林(万达集团)、杨滨(北京达世行)。

 

除了个人收藏,这些内地藏家也在通过创建美术馆、艺术机构,策划高质量的展览等方式,来积极推动中国当代艺术的发展、加强中外艺术的交流与合作。

 

“存在于世——龙美术馆十周年特展”展览现场,龙美术馆(西岸馆)

摄影:shaunley

 

张恩利《柱子》

“张恩利:肖像” 和美术馆个展展览现场,2023

©和美术馆

 

开幕展“从无到有”(A Show About Nothing)展览现场,2021.12.25-2022.5.8,杭州,BY ART MATTERS 天目里美术馆

展览现场摄影:吴清山

 

展览“刘建华: 形而上 器”三层展厅

©上海复星艺术中心

 

贾蔼力个展“莽原” 展览现场

上海油罐艺术中心,2021年11月10日-2022年5月29日

©上海油罐艺术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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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恩利:将肖像从赋形的定式中解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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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5月,在意大利蒙塔博内,一座18世纪的乡村小教堂——圣洛克教堂(Church of San Rocco)被涂抹上颜色,幻化成一张抽象的笑脸,面对着阿奎布拉凯多(Brachetto d' Acqui)的葡萄园和到此的观众。那是艺术家张恩利应艺术项目“Art Mapping Piemonte”委托创作的作品《快乐的人》(A Cheerful Person)。通过借用周围自然环境的颜色,张恩利创作了外墙壁画,更幽默地将其正面的花形窗户当作鼻子,使教堂的外观焕然一新。《快乐的人》再现了一种“幻想性的视错觉”,艺术家用自己擅长的快速笔触、童真的创造力与想象力转换现实,巧妙地模糊了建筑的外形特征,使其形成一个统一的整体,更为看到壁画的人们带来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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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恩利,《快乐的人》,2021,艺术项目「Art Mapping Piemonte」委托创作,圣洛克教堂,意大利蒙塔博内,摄影:Giorgio Perottino/ Artissima 图片来源:艺术家、豪瑟沃斯

教堂作为建筑的一个类型,天然作为物体而存在,张恩利的创作《快乐的人》堪称其将物体与人,与肖像相结合的典型案例。“物体跟人一样,也可以成为一种肖像,它让我从另外一个角度发现社会、人,包括这个时代。”艺术家曾这样表示。

2023年2月17日,他的全新个展“张恩利:肖像”在和美术馆呈现,一至三层展厅分别以“线的空间”“物的空间”与“抽象人物的空间”为主题,展示逾50件大尺寸绘画与特定场域装置作品,包括数十张创作于2022年的新作,继续探索艺术家近二十年的创作路径及其转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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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家张恩利在和美术馆展览现场



 

在肖像的变迁中连接人与物

 


从2020年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个展“会动的房间”、2021年龙美术馆重庆馆个展“有颜色的房子”、再到和美术馆的“肖像”,串联起艺术家30余年艺术生涯的大型展览已基本勾勒出张恩利的艺术历程——它们大致分为1990年代至2000年代初的城市人物肖像系列,2000年代至2010年代对于日常之物的描绘,以及近几年创作的抽象绘画和空间绘画装置。而和美术馆展览“张恩利:肖像”中最为突出的是其2022年的一系列新作,《博士》《四季商人》《剑客》《酒商》《教书先生》等作品以明确标题给出描绘对象的身份,《醉酒的男子》《沉默的人》《打喷嚏的人》似乎在呈现某种客观的状态,《内心平静的人》《目空一切的人》《传播知识的人》《事业有成的人》等作品则表达着艺术家眼中具备特质的人的光谱,但从画面中,除了丰富的色彩与线条,观众难以辨识出任何熟悉而具体的面孔、器官、形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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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恩利:肖像”和美术馆展览现场, 从左至右:《甜点师》(2021)、《传播知识的人》(2022)、《老板》(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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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恩利:肖像”和美术馆展览现场, 从左至右:《大球和小球》(2012)、《书架》(2011)

“我们面对一个抽象世界,必须有一个具体的、让大家都能够区别的方式给它冠名。画家通过绘画,把世界的面貌显现出来。我们并不需要再现这个世界,而是需要显现一些东西,这些东西是并不明朗的。所以,在今天,我针对这些不明朗的画面,做一个非常具体的定义。”张恩利这样描述自己的创作。

回看艺术史中的绘画艺术,肖像人物是一大重要母题。英雄、帝王、贵妇、平民,无论东方还是西方,肖像既是造型艺术的某种特定类型,又在社会文化中承载着教化的特殊角色。而就过往的创作中,人物形象往往有着鲜明的来源,艺术家离不开模特的帮助,在某种“凝视”间,作品成为画家实践“观看”行为与“绘画”行为的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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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恩利,《馆长》,布面油画,2020


从毕加索到埃贡·席勒,从卢西安·弗洛伊德到大卫·霍克尼,肖像的传统一直在西方艺术史上保持着持久的生命力。张恩利在肖像上的探索也是从对大师的临摹与学习中开始的。弗朗西斯·培根(Francis Bacon)与爱德华·蒙克(Edvard Munch)是最早打动他的西方艺术家,“对这些表达人生苦难的艺术家有认同感,那个时候就觉得生命太不容易了,在少年人的心里非常非常强烈。”


《病房》《舞女》《小酒馆系列》,整个90年代张恩利的作品常以鲜红夺目的色彩充斥于黑色的背景,以浓烈的色彩表现着夸张的具象人物,每个画面又呈现着叙事性,比如90年代初期的《二斤牛肉》,屠夫在肉案前比着胜利的手势,脸上却毫无喜悦,身体又如自己屠宰的对象那样,从伤口中向上喷涌着血液。魔幻又紧张的气息弥漫在画面中,符号化的风格却源于他生活中最真切的观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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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恩利,《悬垂的电线》,布面油画,2011,和美术馆展览现场


在《牛津英语大词典》中,肖像(portrait)被定义为“通过素描、油画、摄影、雕塑等手段再现或描绘生活中某个人脸部的图像”。希勒·韦斯特(Shearer West)在《Portraiture》一书中指出,肖像并非单纯的人像艺术,而是与身份观念密切相关的艺术形式,关乎人物的德行、个性、社会地位、社会关系、职业、年龄和性别等。或许正因此,艺术家的眼中,描绘对象可以是“人的存在”,也可以是如其他事物一样的“物”。

 

 

在戏剧般的镜头感中走向抽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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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恩利,《刮痧》,布面油画,2017


在这场展览中,2017年的《刮痧》可以看作张恩利从具象走向抽象方式的过渡之作,遒劲的红色曲线在黄白色的底上游走、盘踞而上,仿佛人体背部在刮痧之后,皮下的毛细血管破裂浮现出的触目惊心之相,中间隐约的竖线似乎暗示着脊椎的存在,艺术家快速涂抹的方式也令人联想到刮痧板的皮肤上略显暴力的刮蹭手法。但另一方面,很难说是否因为张恩利的命题而令观众获得了联想的路径,若如常见的以无题来为抽象画命名的方式,人们又会从画面中直观地想到什么,或许又是另一番景象。联系到张恩利的“容器”系列以及水槽、绳索和树为画面主体的创作,这位艺术家在运用符号学上可谓得心应手。


张恩利热衷于观察周遭的平凡人物及日常生活,而他描绘的场景往往具有一种镜头感,“我的取景是相对自由的状态,随时随地拍摄,有了感觉就画。我总在逆水行舟,排斥文化背景符号化。我也拒绝别人加给我任何logo。”他曾这样说道,在《目光远大的人》(2016)一作中,视角仿佛穿过布面看向天空,也似看向一面白墙,绳子缠绕着遮挡物将其勒出眼镜般的框架,对比标题,一种幽默和讽刺不言而喻。《目空一切的人》(2022)出人意料地用大片深色团块置于绿色底上,带来一片幽暗和混沌,再次与标题共同暗示出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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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恩利,《目光远大的人》,布面油画,2016


戏剧般的冲突总是贯彻在张恩利的画作中,“我喜欢赖纳·维尔纳·法斯宾德(Rainer Werner Fassbinder)的那种冷静。在非常冷静的下面暗藏着非常坚硬的东西,让你觉得好像生活是这样。他不夸张,但又像是舞台,这种视觉上的抽离很好。他做到了某种生活中的电影,而不是用电影的方式去拍摄,他真的融入了进去。”艺术家称自己最喜欢法斯宾德1972年的影片《四季商人》,“他骨子里有非常消极的东西,在表现电影时发现很多规律性,就是万物皆会走向死亡。所以他的影片里充满的不是活着,不是明天,而是结束了的东西。”与之同名的画作也在本次展览之列,寥寥几笔舒朗地分散在浅色铺就的画面上,相似的冷静一览无遗。同样是蓝,《忧郁的人》中的色彩更为凄楚、绝望,仿佛正在干涸的血管在画面中央打着节,四散的红色枯笔大片污迹似的涂抹托出一片愁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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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恩利,《四季商人》,布面油画,2022,和美术馆展览现场


“你会发现他的画其实很中国,好像他属于那么一群人——他们是城市里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这也恰是吸引我的地方。” 泰特美术馆国际艺术收藏部总监格里格·穆尔(Gregor Muir)曾这样评价张恩利,艺术家的创作往往致力于观念表达与自我审视,正因在城市中生活多年,都市生活的断裂、易逝、不稳定、个人化便取代了张恩利早期肖像趋近时代症候与集体意识的内涵。“当观众驻足于安藤忠雄设计的美术馆的双螺旋楼梯之上,被张恩利的‘肖像’包围,犹如一面朝向自我,一面朝向世界。同时置身这面双向之镜中,混沌自我与世界,彼此纠缠又相互凝望,随后拾阶而上。”展览的介绍中这样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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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恩利,《柱子》,2023,和美术馆展览现场

 

 

在转换的视角中突破平面的局限

 

“我觉得人就是一个容器,其中包括你所经历的、你所看到的、你所学到的东西,当一个人装满了的时候,你这个人就定型了、成熟了,所以我说人是不同的,房间当然是个物理上的容器,但是人呢,精神上也是容器。”张恩利曾这样对《艺术新闻/中文版》说,这恰好揭示了《书架》(2011)《抽斗柜》(2009)《水桶1》(2007)等物品何以在他的创作中占据着重要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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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恩利,《水桶(1)》,布面油画,2007


“我始终觉得现实世界是个正面,我想看看它的反面是什么。所以我通过各种方法来做视觉方面的体验。比如说俯看一个盘子,它变成了一个圆,或者仰视一张桌子,它又变成了不一样的,就是改变视角。视角的问题会暴露我们很多没有看到的东西,会引来思考问题的不同。”在《书》(2009)一作中,张恩利描绘了并非常规的书脊,而是书口;而陈放在展厅二层的《一堆迷彩球》(2015-2022)又仿佛带着上帝的视角俯瞰着无数涂了颜料的地球仪。他不断变换着角度,实践也由“画布”扩展到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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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恩利,《一堆迷彩球》,2015-2022,和美术馆展览现场


在建筑表面直接作画是近年来张恩利创作中经常出现的,本次展览中,三个特定的场域装置落位在展览的不同空间,均是张恩利在木板和纸箱上的创作,包括一件从负一楼核心筒直耸而上的、高达12米的“空间绘画”——《柱子》,这一系列往往是张恩利专门根据现场空间而进行的创作,多作于建筑材料、现场墙面或纸箱之上。作品在数月之后会随着展览闭幕消失不见,“世界上留下的东西大都是偶然的,模模糊糊,像记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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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恩利,《彩色房子》,2023,和美术馆展览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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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恩利,《彩色房子》,2023,和美术馆展览现场


如张恩利所说,观众既可以站在展厅中观看作品的外立面,也有可以供人进入,沉浸其中的“空间绘画”。 在“进”与“出”之间,观者的凝视转变为身体经验,得以真切地体会空间。“我们为什么不可以直接画在墙上?”在印度科钦-穆齐里斯双年展、伦敦当代艺术中心、热那亚克罗齐别墅、罗马博尔盖塞美术馆等“空间绘画”项目中,他摆脱画框的限制,直接在现场墙面和各种建筑部件上绘画,让绘画顺应又超越墙体,变成一种对空间压倒性的干预行为。有时,他又使用成百上千个纸箱构建出私域空间,在其中随心所欲地现场发挥。 


“我一直在研究各种曲线跟人的心理的对应关系,曲线的曲度大小跟人的紧张程度、平缓程度都是有关系的。我想用这样一种所有人都能感受到的方式让人有直接的反应。”张恩利阐述自己以绳子为主题的创作时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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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恩利,《绿色管子》,布面油画,2018


在这次展览中,2018年创作的《绿色管子》格外引人注目,几乎左右对称的管子异常平和地在画面上伸展,仿佛揭示了这位艺术家的平和与成熟。他曾说自己描绘的物也是肖像,在最新的“肖像”中,我们所能看到的更多曲线构成的画面,更像一种时空的奇异纠缠,有关真实性的虚构也是一种不破不立的新生。在对城市众生相的探寻中,张恩利将肖像从赋形的定式中解放出来,难以名状又真实可触,哪怕终将消散,他(它)们也曾存在过。


撰文/孟宪晖


*如无特殊标注

本文图片由和美术馆提供

摄影:刘相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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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家|陈文骥:绘画在今天的命题,是关于人的成长

 

 变化 

 

陈文骥:在这十年里,我在语言形式上倾向于抽象和极简的表述,这些年我基本上在往这个方向走,过程中也有不同的侧重点,有慢慢更替的过程,早期有一点偏向具象,偏向物的表现形态。后来逐渐侧重于抽象化、去具象化,抽离事物原有的物质形态和意义。我的语言表述的总体立场,不能说是纯抽象的,其实还有具象的依据在里边,这是我个人经验的体现,每个人的语言方式有习惯性和知识层面的依赖性,我也是希望在这个基础上,一点点让自己发生变化,这种变化不是策略性的,我要找到变化之间衔接的痕迹,艺术家真正投入到创作的过程中,在每一个细节发生的临界点上,都能体会到对自身新的认识,这对艺术家更有价值,更值得期待。

 

 

是.. 还是 / 2001 / 布面油画 / 100x100cm

 

 

 

那偏蓝的绿 / 2022 / 布面油画 / 84x160cm

 

 

 色彩 

 

陈文骥:色彩包含了一个人的情感成分,比如说我2011年的作品,色彩相对轻盈明亮一点,在这之前,色彩比较浑厚物质化一点,这几年我借助色彩表述更多了一点,以前更趋素描化,希望情感不要透露的太直接,让语言结构变得更重要,色彩起一种微弱的提示作用。

 

作为一种艺术家的取向,跟生活习惯、性格有关系,至于是不是纯粹的极简主义表达不是我在意的,我更多的是选择了一种生活态度和审美取向,传递自己内在的心路,我没有把极简主义作为个人的精神符号,它在作品中是自然的流露和链接过程,在这个过程中,更多的是一种自我满足的愿望,而不是态度式的表达,态度式的表达不太像我,我可能更多的是在自然状态下完成自我的过程,这让我身心不会受到太多的压力,这跟我的体质比较弱有关系,我本能的要保护自己,所以我在行动上一直是比较保守的。

 

 

缓 · 粉橘黄 / 2022 / 布面油画 / 100x120cm / 2022

 

 

 

金 镜 / 2021 / 纤维板上油画、喷罐漆 / 40x30cm

 

 

 思维 

 

陈文骥:早期我画具象时,我的思维形式是确立在超现实主义的表达范围里的,跟真实的东西不是那么贴近,跟现实有一点脱离的视觉感。慢慢地我在形式语言的考虑方面更加纯粹化,这也使我更容易走向纯粹的视觉结果,好像这是个必然的过程,跟我起初的起点也有关系。再加上中国当代艺术的进程,在西方艺术史影响下,比任何时候发展得都快的多,在这种背景下,反映在我的表述上,也是一个很客观的结果,这不仅是我作为艺术家的反应,其实整个中国都在发生变化,这是时代背景造成的。我在这个环境里,没法左右这个趋势,我也是在时代的推动下在走,或者说我被时代推动得很轻松,很舒服,我没有纠结,我不想违背这种投入其中的激情的反应,我想艺术家的个人行为跟他的思考点有关,艺术家应该有他的角度,需要保持一种面貌以完成自我。同时艺术家也有他的不自主性,因为他不可能考虑得那么周到,但是艺术家一定要有他创作的理由,有他的创造价值。如果能够作为某种社会范本,被社会所关注,里边都有一定的社会价值,但艺术家不是为了社会而存在,他其实是基于自身的存在去思考。有时候形式只是作为传递内心的媒介,更多的是借助这种形式,完成一个有生命的人的经历,反映一个人在社会中的自我价值。

 

 

元本 · 像Ellsworth Kelly一样去呼吸 P3 / 2012 / 纸上铅笔 / 86x61cm

 

 

 

068400 / 2019 / 铝板板上油画 / 80x60cm

 

 

 回溯 

 

陈文骥:在变化的过程中,我确实有过对具象绘画的思考,我有过回溯和重新审视的愿望,但最后都没有实施。我希望我对事物的认识有客观的自然反应,在手段上不应该有所约束。就目前这阶段,我关注于抽象的思考比较多了一点,但我不是完全彻底的单纯化,或者说我的眼睛没有完全站到纯抽象的思维立场上,我还是进行有依据的表达,有其思维的来源。我是想找到自己的真实感,而不是哪种方式对我更有利,我更在意目前哪种方式对我更贴切,更真实。写实绘画在过去很长时间里,作为我的本质化的表达,对我影响很多,也是我个人经验很重要的部分。

 

文:王静,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美术馆》杂志执行主编

 

 

来 风 / 2000 / 布面油画 / 26.5x36c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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