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绘画——关于纸张
文/谭军
学习“中国画”很多年,我对宣纸这一材料的特定效果曾经很着迷。试验过各家的生宣、熟宣和半生熟纸,净皮、棉料、皮纸、麻纸、元书、云龙、玉版、蝉衣……各种类型的纸张基本都用过,也尝试过用一些材料来改变纸的原有特性。在中国画专业学习训练阶段,对于传统材料与技法语言以模仿和体验为主。在进入个人创作表达阶段后,更多的则是寻找适合个人的材料、方法和语言。
这是2001年的一张百合写生,使用的是白色净皮生宣。
这幅2001年的没骨写生,使用的是白色的卷筒温州皮纸,是一种常见的较薄透的沁水性很好的生宣。
手工原色长纤维皮纸,是我在个人创作摸索阶段逐渐选择、熟悉、掌握的一类纸张。
这是一个非常规的大类,仍有太多的品种可以选择。和平门外的琉璃厂是出了名卖文房的集中地,卖纸的店铺一家挨着一家,几乎每家都有“手工原色长纤维皮纸”,我通常能买到合适纸的有三四家。这几家店都是以皮纸为主打,品种几十样,往往也只能挑出一两种我想要的,有时候也空手而回。
这幅2001年的月季写生,使用的是一种较薄、长纤维较少的、撒金加工的原色云龙皮纸,属于沁水性较差的半生宣纸。
这幅2001年的百合写生,使用的是一种长纤维较多,纸张较厚的手工原色云龙皮纸,沁水性好,纸张两面上色。
这幅2003年的水禽写生,使用的是一种手工原色长纤维云龙皮纸,但完全采用正面勾勒点厾的画法。
忧凫 Swing.1_2004_纸本综合材料 Mixed media on paper_128 × 92 cm
这幅作品使用的是手工白色长纤维云龙皮纸,已经在很多方面接近后来所使用的类型。区别在于,这款纸张是经过漂白处理的,而且沁水性成不规则生熟,所以作品也采取了部分做成熟宣,渲染刻画,其余部分则使用半生不熟纸底揉纸和两面泼色处理。
我选择的品类,“手工原色长纤维皮纸”,在手工、原色、长纤维、皮纸等各方面都保有丰富的变化,因此,我对选择纸张设定了很多具体的需求。
手工抄纸,很难像机器生产那样保持纸张的特性稳定一致,操作者的个人因素会影响纸张的特性。纸张批次不同,性状可能不同。纸张厚薄不均是常有的状况,不匀可能是这张纸与那张的区别,也可能是同一张纸这边和那边的差异。另外,我选择的手工纸没有裁切掉毛疵的边缘,因此,对纸的边缘也有特别要求。
薄物志 Slight Object.29_2015_纸本综合材料 Mixed media on paper_75 × 46 cm
薄物志 Slight Object.32_2015_纸本综合材料 Mixed media on paper_75 × 46 cm
这两张作品的边缘,部分是纸张原有的未裁切的边缘,其余部分则通过湿水后手撕裁剪为需要的尺寸,模仿原有纸张边缘的未裁切状态。未裁切纸张的毛边,能够为纸张和画面四边保持一种类自然的、未经过度雕琢的效果。
原色纸,纸浆未经漂白,纸张有种原始、朴素的气质,这正是我在表达时想要的。但是,用哪些原料、不同料之间比例的差异,会让纸张最终呈现出不同的“原色”。这种貌似“单一”的原色,其实是各种原料混合出来的、有层次的色调,是一种活着的、透着气的、复合的色彩。
逍遥 Peripatetic.1_2004_纸本综合材料 Mixed media on paper_143 × 75 cm
谜语 A Riddle_2003_纸本综合材料 Mixed media on paper_143 × 75 cm
这是手工原色长纤维云龙皮纸,两种同样尺寸、不同批次、厚薄不同的纸张,纤维数量、种类的差异也造成了整张纸色调的区别。其实,我自己买过的未经漂白的原色纸从浅黄色到深褐色都有,每次买到的,色调都有细微的差异,甚至可以说,每个批次的纸张都是不同纸了。
长纤维,也是一个很重要的特质。长纤维,既能让纸张的韧性增强,也能让纸张形成独特的审美韵味。
纤维的种类、长短、多少、色彩、分布特征、在正反两面显露的状态都是我需要考量的。我很难具体量化地对抄纸师傅提出纤维的要求,但是,纤维长、纤维多,是我的个人选择。
纤维长,往往会让纤维在纸张表面看起来非常明显和粗粝,纤维本身就成为了独立的语言。
长纤维本身也可以部分控制水分、墨和色彩的走向和显隐,成为一种具有随机性和不可控的视觉语言。因为长纤维的自主参与和随机性、不可控的特征使得绘画语言具有了自然而然的丰富肌理和时间感,这些特征也是我在自我表达时需要的特征。
心兽 Animals in heart.4_2011_纸本综合材料 Mixed media on paper_143 × 75 cm(局部 Detail)
心兽 Animals in heart.4(局部 Detail)
失乐园 Paradise Lost.5_2006_纸本综合材料 Mixed media on paper_143 × 75 cm
长纤维,因为其材料差异质感丰富粗粝,常常给纸张一种糙如泥墙的肌理感,所以,并不适合追求细致的笔法、墨法。笔墨和形象往往在纸上与纤维互相干扰,粗纤维妨碍线条、笔法的流畅度,墨色则会遮掩纤维的个性。作为局部运用,来丰富画面语言,对我而言还可以接受。(如《心兽. 4》局部)
长纤维,对墨色渗沁也有较大的影响,很难如净皮、棉料生宣那样有规律、可靠的氤氲特性。如《失乐园.5》画面上的墨色,在纤维的影响下,人物形象的轮廓边缘渗沁很随意,尤其水量较大、颜料浓稠度低的情况下,氤氲的随机性更明显。
作为长纤维皮纸,纸张整体的致密程度不会太高,相比常规宣纸、水彩纸、素描纸等类型都要更松散,纤维与纤维之间的缝隙更大,纸张的透水性和氤氲特性有其独特的韵味,水、色、墨从纸张一面抵达另一面时能呈现更多、更清晰的层次。纸张的透水性也可以通过阻断剂很细致地来调整,可以为纸张增加更丰富的肌理和语言,而且这些人为的绘画语言也更容易呈现出浑然天成的特点。
这是在纸张背面着墨后正面呈现的特征,不同批次的纸张效果有明显的差异。
墨、色,在水的作用下,从纸张的一面向另一面渗沁的过程中,被某些纤维阻挡或引导,形成不规律的随机的痕迹,墨、色与纤维一起构成了新的视觉语言,有种风吹日晒千百年后的自然的粗粝与细腻,如同自然界中莫名的鬼斧神工。
简单地说,我选择的纸张,有与我契合的原始、质朴、自然的特点,有种穿越时间的永恒感,这些是我表达的基础。
2012年4月初稿
2024年4月整理
东山 East Mountain.8_2022_手工纸,墨,丙烯 Crafted paper, ink, acrylic_200 × 215 cm
东山 East Mountain.36_2022_手工纸,墨,丙烯 Crafted paper, ink, acrylic_215 × 200 cm
以上两件作品,上面的照片是作品完成时在工作室拍的,都是作品最终完成时的背面。
经过多年对“手工原色长纤维云龙皮纸”的操作和摸索、对这类纸张各种共性和差异性的熟悉,逐渐构建了我自己特定的绘画语言。
最初,利用纸张纤维特征,完全在纸张正面描绘图像;然后,逐步在纸张背面涂绘,以凸显正面图像;从背面涂绘、刻画越来越多、越来越复杂、充分,而在正面继续涂画以弥补背面涂绘的不足;近两三年已经可以做到完全在纸张背面涂绘,翻转正面即可,虽然不是每次都行,但也是大概率没问题。
因为长纤维的视觉特性和强韧性,我还实验了“手工原色长纤维云龙皮纸”的另一种绘画尝试:将描绘在纸张上的图像用手撕下来,然后粘贴到不同粗细和材质的画布上。
因为,长、粗大结实的纤维在手撕的操作过程中,会保持其原初状态,独立于描绘形象,使原本相对轮廓确定的形象被手撕后附带上更多独立且自然的纤维,成为原有造型和涂绘的一次再创作,一次随机性的改造。甚至,可以将更多散落的粗长纤维再次粘贴到形象或画布上,形成一些新的视觉语言,丰富纸张和画布的表现力。
寂 Silence.6_2022_布面拼贴 Collage on canvas_90 × 162 cm
相遇 Encounter.1_2012-2013_布面拼贴 Collage on canvas_147 × 210 cm(后两张为作品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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