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评|雷杰:用绘画抵达未知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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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杰的个展“我出发了,但…”正在美成空间展出,展览标题取自日本导演小津安二郎拍摄于1932年的黑白默片《我出生了,但…》,主要展示艺术家雷杰2023至2025年的新创作面貌。展览用一幅自画像(2016)开篇,灰黑色笔触简括老辣,尺幅小,却很庄重。回溯艺术家的创作脉络,雷杰出身于央美版画系,但他不满于版画媒介的规定性印痕,转向更流动的绘画,目前的小品习作主要是纸本水彩、丙烯,大画多为布面油画,而版画的基因以更隐蔽的方式存在于他的创作中,比如《夜航1-3》(2024-2025)中的可复制性与重复性;比如《片段回忆》(2023-2024)、《百怪图》(2024-2025)中的块面感。法国导演让·雷诺阿(Jean Renoir)说,一个导演一生只拍一部电影,然后将这部电影打碎成一部又一部电影。我想这首先是在说创作形式稳定和个人风格标识:“熟悉的语言”对于观看者来说,是一种与艺术家跳进共同想象空间的暗号,稳定的艺术语言有时是艺术家成熟度的体现,是艺术市场的敲门砖,有时会变成陈腐的鬼打墙。雷杰试图用奇异的形象打造出一处极具个人特色的世外桃源,供观看者在想象与现实中无限往返,同时他尽量在语言上求新,为了不陷入系列性连续生产的方式:2018年一系列作品水汽朦胧,如《感遇》《山雪》;2019年《角落枯枝》从命名到构图都有意靠近文人画序列,有中国早期山水画的稚拙;展览“观念与直觉(2020)”那些“弥漫着感性漂移的表现主义绘画作品”,在本次展览中都没了身影。其次,“一生只拍一部电影”是说内容:一个艺术家所要探索的问题或许只有一个。在观看中,我们能隐约感到对于艺术家来说最重要的问题就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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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左至右)夜航1、2、3 / Night Flight No.1,  No.3, No.3

2024-2025

布面油画 / Oil on canvas

65×45c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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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念与直觉” 展览现场,美成空间,2020年

Installation views of Idea and Instinct, Gallery MC, 2020

进入第一版块“小时间”,“红皮车”是保护者、隔离物,搭载着卡通化形象在黑夜中行进、游山、夜航、迷失,不自觉传递着艺术家对未知世界的好奇而恐惧的复杂心态。进入第二展厅“不落地的世界”,《影子公园》(2024)、《繁华不落地》(2024)、《笑过了的过去》(2024-2025)几幅“密体”作品在密、乱与柔弱中找到秩序。他在二维平面上反思我们所认识的三维世界:时间的线性是一种骗局,开端与结尾的平滑连接或许是一种假象。真实的世界里,物体不是静止有序的存在,眼前的世界影影绰绰,驳杂一并涌来,所以笔触就像筋骨打碎了似的互连,难分彼此,观看者找不到入口,如同离开了社会规范好的路就不知道该迈出怎样的步伐,艺术家传递着一种危险的自由,而迷人之处在于:每一次视线停留,都为作品创造了中心,每块可感的“小时间”都是完整的一次兴起与衰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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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子公园 / Shadow Park

2024

布面油画 / Oil on canvas

108×156 c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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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繁花不落地 / Blooming Flowers Never Fall

2024

布面油画 / Oil on canvas

125×180 cm

(右)笑过了的过去 / The Past that has been Laughed

2024-2025

布面油画 / Oil on canvas

80×100 cm

《精灵迷离》(2024-2025)独占展厅中心,正对展厅的大窗,绿叶与阳光的色彩把画面中的蓝衬得更透明,画面上方的云层色彩融化流淌,可见艺术家还保留着2018年前后的小部分语言习惯。“不落地”也可以形容小津常用的低机位镜头,让人物悬浮在画面中,雷杰将艺术悬浮在生活的上空,他的工作室在长沙岳麓区一座山上,虽不至隐于山林的程度,前边得见闹市马路,但获得了更悬浮的大脑、不落地的目光,创造了卡通形象和超现实的场景。究其笔下形象来源,第一种是从手稿中心出发,在画面中不同位置设定颜色各异的点位,先确定整体构图的稳定,空间点位再延伸出形象,形式结构大于形象本身。第二种是他希望不受任何形象的限制去创造出形象,试图去创造“没有来源”的物象,这是一种可追溯到《山海经》和极简主义的精神诉求。不过艺术家在工作室中收藏了丰富的小型卡通手办,笔下形象多少有所参照,想象力所能抵达的有限,可贵的是去试着触碰这个界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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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杰工作室 / Lei Jie's Studio

第三版块“诙谐的留白”提到了空镜头的留白,此外,小津还常用的“越轴对话”,即人物对话时视线跳跃,不守电影媒介的规矩;转换场景时,他很少使用溶解或淡出,而只用干练的、戛然而止的切换(cut),雷杰在《抵达、游历、回望》中也展现出这种荒诞的跳跃,克制了三联画的形式会自然带出来叙事性。展厅之间连接处的木质展示柜放着纸本水彩小稿,以及第三展厅中《漫游》的大画、小画与形象小稿并置,如小型文献展,让观众更亲近艺术家的思考脉络。但小稿(sketch)在什么时候是“理解作品的方法”,什么时候成为自足的“作品”本身?2013年,南京艺术学院美术馆举办的“贝瑞·焦尔藏弗朗西斯·培根‘马厩’画室作品展”展出大量培根未公开的创作手稿,如日记般私密,的确帮助我们更好地理解培根,但一幅未完成的绘画,我们能凭借自己的眼光为其增添缺失的东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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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达、游历、回望 / Arrive, Peregrination, Trospect

2024

布面油画 / Oil on canvas

30×40 cm×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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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漫游 / Wander

2023-2024

布面油画 / Oil on canvas

165×240 cm

(下)漫游 / Wander

2023-2024

纸本水彩、丙烯/ Watercolor and Acrylic on paper

27×39 cm

“我出发了,但…”展览结束,再读标题,面对尚未抵达之处,从忧虑踌躇转变成单纯的承受,就像坂本龙一的创作后期,只是谦卑地到自然中收集噪音。米兰·昆德拉在《不朽》中说,“存在,存在即幸福。存在就是:变成一口井,一个石槽,宇宙万物像温暖的雨水,倾落其中。”雷杰认为,绘画对他最大的吸引力是“未知”。不但是媒介、画面效果的未知,更重要是的是,他用艺术去理解未知的自己和世界。《雨水痕迹》(2024-2025)中,散落的形象彼此虬结,全黑背景如一场盛大的落幕。再看,却有小孩儿画“刮画”的天真,从黑色的纸里刮出彩色的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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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痕迹 Traces of Rain

2024-2025

布面油画 Oil on canvas

108×180 cm

2025.7.18

刘子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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