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田萌(策展人,麓山美术馆艺术总监) 艺术家:林羽龙 对谈嘉宾:七堇年(作家),张唐(一介创始人/主持建筑师) 对谈时间:2022/05/28 15:00-17:00 展览地点:四川省成都市高新区盛邦街,铁像寺水街南广场,千高原艺术空间 电话:+86-(0)28 8512 6358 邮箱:info@1000plateaus.org |
2022年5月28日下午3点,艺术家林羽龙;策展人、麓山美术馆艺术总监田萌;作家七堇年及一介创始人/主持建筑师张唐在千高原艺术空间,展开对谈——《元素的互嵌》。四位对话人从艺术家、写作者、建筑师等创作者当今普遍面临的问题出发,就当代与传统的关系、创作与创新等众多话题,展开了跨学科的探讨。
对谈 | 元素的互嵌(节选)
田萌×林羽龙×七堇年×张唐
▲展览现场
Exhibition View
田萌:德国艺术评论家鲍里斯·格罗伊斯著有一本著作《论新》,讨论了什么是“新”。我以前也遇到很多观众问什么是“新”,但很难给出明确的答案。你会发现一个小孩的画跟另一个小孩的画肯定是不一样的。我们四个人,七个人,或者在场九个人在一起,我们画出来的画也都是不一样的。这种不同也体现在字迹和笔迹上。基于这种不同,我们才确定了签字的有效意义。但是这种差异构不构成“新”呢?对大众来说这不构成“新”。你不能说梵高没这样画过,毕加索也没有这样画过,过去的大师都没有这样画过,所以你画的画就是新的。格罗伊斯在这本书中提出,新是在一个档案库的系统确立的,也是在档案库与世俗世界价值的交换中被确立的。我想把下面这个问题抛给羽龙:对每一个创作者来说绘画首先对他自身是有意义的。当一件作品放在一个文化系统里,它必然会涉及到与已发生过的艺术比较。在你的创作中,你是如何去判断自己工作的有效性,或者确立你的艺术提供了一种“新”?你自己的参考系统是什么?
▲格罗伊斯《论新》(图片来自于豆瓣)
林羽龙:这个问题好难啊。而且越来越严肃了。
张唐:我理解的意思,简单来说就是你一直在讨论的议题是什么,那个议题可能是技法,可能是画面,可能是真正的议题本身,也可能是别的什么东西,变量和不变量是什么。因为你会一直做作品,它可能有不同的颜色、不同的篇幅、不同的材料,那些是变量,但是你肯定会有不变量。那个不变量可能是你这一生关注的一个议题、话题,也可能是你的困惑,也可能你觉得这个线的表达就是你的不变量,或者说你觉得线的存在形式可能是不变量。甚至有可能是颜色,你就用一辈子绿色,但是它是你的不变量,其他的东西是你的变量,都有可能,是不是这个意思?
田萌:还是要在一个参照系统当中去比较,来确定自己工作的意义。
林羽龙:我觉得还是基于自身。怎么判断你的工作,什么样的情况下你觉得你的工作是推进的?首先是一种基于经验的直觉吧。当然,之后会做一些理性的分析。比如说结构、颜色。我会以观看者的视角去看。因为我做的还是视觉的东西,所以首先还是从视觉去判断它是不是跟以前有区别,比如用的颜色。我一直说颜色对我的画面来说很重要,因为它是吸引观众的第一元素。以前的颜色也有可能会更灰一点或者更淡一点,现在可能更强烈一点,更明艳一点,有这种变化,这是一点。再有就是结构关系,你的线条是怎样去排列的,块面关系是怎样的,然后你在结构的经营和布置上,位置的经营上,有什么样的变化,和以前是不是还是太过于接近等等,会首先通过这种视觉经验去判断它。其实我觉得还有一个很简单的判断标准,就是你在做新的作品的时候,是不是那么的熟练?就是我们说的有没有走出舒适区。当你告诉别人这个作品你可以不过脑子就完成它的时候,就是过于熟练了。但是当你做一件作品,你需要一边想象,一边思考,一边分析,才能完成这个作品,我觉得就是进入到新的作品了。进入一种惯性对创作不见得是好事。
▲林羽龙,《8.8.19》,布面丙烯,220×200cm,2019
LIN Yulong, 8.8.19, Acrylic on canvas, 220×200cm, 2019
▲林羽龙,《2.8.19》,布面丙烯,220×200cm,2019
LIN Yulong, 2.8.19, Acrylic on canvas, 220×200cm, 2019
▲林羽龙,《W.18.11.20》,布面丙烯,220×180cm,2020
LIN Yulong, W.18.11.20, Acrylic on canvas, 220×180cm, 2020
▲林羽龙,《W.18.12.20》,布面丙烯,220×160cm,2020
LIN Yulong, W.18.12.20, Acrylic on canvas, 220×160cm, 2020
七堇年:我觉得田老师的意思大概是想问坐标系是放置在哪里,纵向比较是跟自己个体的过去比较;但除去个体的差异,“新”意味着一种视角的更新,范式的更新。我有时候会想,三千年的小学生,他们要梳理或背诵的历史要比我们多出一千年来。那么这多出来的一千年,还会有什么样的“新范式”?举例说当代艺术,那意味着要有康定斯基,或者杜尚级别上的“新”;但这个好难……还能被打破、被突破的越来越少了;大部分创作依旧是在某个范式中的“个体差别”而已;田老师可能想问,你有没有一个把自己放在某个坐标系里去做横向、纵向的参照——这么一个过程?或者说这种坐标系的参照是不是必要的?有时候,我就会觉得这种坐标系的参照可能给我个人会带来焦虑。
林羽龙:这个是不是有一点像你刚刚说的,就是有李白,有杜甫,我们还要去写作的意义是什么?
七堇年:对,我的理解是参照系。一部作品,是在古典文学的讨论范畴里?还是后现代的范畴里?是想做卡佛,还是欧·亨利?还是想写很实验的,纯文学的?或者是其他的。我不知道田老师大概是不是问这种坐标系。
田萌:在对自己的作品进行评估的时候,我们当然要关注艺术对自己的意义,说我十年前画什么,十年后画什么,在这个过程中自己获得了什么。这会形成一个自我的表达系统。然而,自我的系统是否构成了一种“新”,较之于已经发生的艺术是否真的有意义,这可能需要一个参照系统。为什么引格罗伊斯这本书的观点说呢。这是因为他提出了对“新”的评判常常不来自于外部,也不来自于某个人的喜好,而更多地来自于这样一个系统。这个系统里面,过去已经发生过的,比如说已经出现过毕加索,出现过康定斯基,出现过一系列的艺术家和现场,在这个系统的比较当中,再确认今天你的工作它仍然是新的,这种差异就是有价值的。像刚才讲的签名的差异可以是无限性的,但是没有“新”的价值的。除了确定个别性之外,在创作意义上其实是没有贡献的,它不构成一种“新”。
▲展览现场
Exhibition View
林羽龙:我觉得讲到意义的时候,如果还有观众来问我说你画的是什么,那它就是有意义的。当大家都能看得懂的时候,可能它就结束了。
田萌:这个问题也可以问另外两位创作者,大家可以共同分享经验。
七堇年:做到一种范式上的创新,或者说参照系上的创新是极其难得的。也许这种坐标系也有点像标签。这是人类认知的一个快捷模式:先通过对事物大致分类,然后寻找相似性,然后在分类模型下去理解个别。无论生活,作品,人作为个体,都逃不掉被放到系统中被比较,被讨论的命运。但是有时候我觉得反倒需要提醒自己,不要为了不同而不同,把自己给局限了。
说具体点的话,我也好奇羽龙有没有一种无奈,就是“某某风格,某某形式的作品,如果从来不存在过世上,我也会是第一个想去那样画的人;但因为这个风格已经存在了,我只能不再这样画”;为了不断建立“个体差别”意义上的辨识度、风格,越后世的人,是不是越“吃亏?”因为艺术做到当代的份儿上,还能留出的创新可能性已经越来越少了?因为被写过、被画过、被尝试过的风格、方法,一定是越来越多了。尤其是绘画,因为太直观,因此太容易被拿来比较。但难的就是,还能有什么形式、内容,是没有被画过的?
有点像这么一个类比:在现有的科学范式里,踮起脚尖够得着的果实都被摘完了;除非范式的梯子彻底拔高到另一个树冠层次,比如突破了可控核聚变技术带来真正的“新能源”,颠覆了摩尔定律,之类……否则这一高度的果实,再也无法更新了:无非停留在再把手机做薄一点,边框从方的变圆的,颜色从土豪金变香槟金……只能在这种局限层面上去创造区别,而不是“新”。
▲展览现场
Exhibition View
张唐:我的想法比较理科。对我来说做坐标系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情。我觉得这个事情是这样,首先你必须得非常了解你自己的专业历史,你才能知道别人已经做过哪些事情了,他已经通过怎样的办法去解决过这些问题了。你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你不能穷极一生去解一个已经被解过的题。因为首先我做的是设计,设计是为了解决问题,你知道这些问题怎么在被解决,你才能知道下一步如何更好地解决。其次我觉得这个事情就像我们写论文一样。硕士论文肯定是在一个坐标系里面的。我们现在已经掌握的那些技术就是一个圈,硕士论文就是在那个边边上,要去突破那个小边边。博士论文就更不用说了,突破更多。所以如果硕士论文我们达不到这个点的话,那我们写的论文就没有什么意义。我对我自己的创作是这样子去看待它的。
然后至于我自己是放在怎样的一个坐标系来做这件事呢?其实我现在,比如说我们会搞一些小的展览,然后我们会做一些社区相关的创意活动,我没有办法用一个准确且具体的名词来形容它是什么东西,暂且说是一些创意活动或者是一些社会学的调研,或者是一些无法形容的内容。包括除了建筑设计,我们也会做一些平面设计,会做很多东西,这些东西是因为我个人当然感兴趣。最开始做这些,比如做建筑的时候我会很困扰,我才刚刚毕业工作没有多久,我就要开始确定我的风格了吗?最开始大家都会说我很日系,因为是木制建筑,就很日系。我最开始就觉得很烦,学生就会很反感这种事情,当然我现在无所谓了。我后面做第二个设计,做第三个设计的时候,我就一定要用混凝土,我就要用那种玻璃、钢材,我要显示我什么风格都能掌握,我是经过专业培养的,什么都能搞的。我想去干这种事情。后来当我同时在做几个项目,其实有一半的项目都是社区项目的时候,我就发现自己还是回到了木材料那些。
▲一介·巷子里 ©一介YIIIE
后来我的感受就是,首先现阶段去讨论自己的表现风格这件事情太表面,也没有什么意义。其次,为了彰显自己的能力,然后强行去换风格这件事情本身也没有意义。自己是否要定型,未来要怎么发展,这件事情表面的讨论也没有什么意义。比如遇到社区项目,就适合这样的材料去用,用就行了。首先这个困扰,我当时表面的困扰没有了。其次,我为什么刚刚说做这个专业,做那个专业,是因为我发现自己背后有一个一直想要探讨和解决的问题,就是我想知道人和人之间的关系、联系和存在的方式,它可以变成什么样。最简单的例子就是,比如以前是部落,后来是血缘,一步步发展到现在的核家族、一家三口,这些都是基于血缘的一个联系,这是人类在社会中的一个基本单元。未来可能是志趣相投的人、兴趣相投的人,他们会形成一个连接。比如说,我们四个人是一样的兴趣爱好,那我们就会形成一个家庭,我们生活在一块儿,我们住在一个家里面,我们住在一个share house里,这就是一个新型的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其次,我们四个人肯定就不能住在现在的三室一厅、二室一厅的这种结构中,因为那是为了核家族而形成的住宅的房型。为了适合我们这种新型的、若即若离的关系,但是我们又是一个家庭,那我们的空间结构,至少从房型、材料各方面,空间结构就全部会发生改变。这个是之于家庭。说到公共空间、公共建筑的话,比如社区,就是不同的人在社区里面的一个关系,一个连接。我对这个事情很感兴趣。
▲一介·巷子里 ©一介YIIIE
这个东西其实除了通过建筑去表达以外,也可以通过其他的方式去探索和表达,所以我们就会做很多,比如说创意活动也好,空间设计也好,其实都是在针对这一个议题。我想知道人和人之间的关系会变成什么样,公和私的领域会变成什么样,他们会出现怎样的变化,比如建筑也好,人的关系也好,表达也好。所以我们会通过各种方式去解决这个问题和探讨这个问题,这就是我个人的一个坐标系。至于用哪个专业工具,我是什么风格,我怎么做,我觉得就不重要了。我去判断我做的事情有没有意义的时候,如果用传统的分类去看的话,我可能会查一些建筑的资料。比如在建筑里做共享空间的,做公共建筑的一些类别的,他们对share house的探讨到哪一步了。或者说做社区的研究,社会学的研究,他们又做到哪一步了,或者人和人的关系,心理学之类的,针对这一个议题可能会有不同的专业去看,但是我的坐标系都是针对这一个点,这一个关键词去构建。
林羽龙:我觉得风格这种东西,最后还是做自己。当别人说看你这个画和你这个人很像的时候,我觉得好像就对了。
▲展览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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