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像绘画真的过时了吗?

 

 

1978年出生的王一凡从清华美院油画系毕业后,在录像、摄影、写作、装置等不同媒介中游走了几年,终于重回熟悉的具象绘画。他钟爱画人物肖像,对于这样一项谈不上时髦的艺术实践,很多人都感到好奇:到底是新瓶装旧酒,还是旧瓶装新酒?如果说肖像画是普罗大众易于接受的表达形式,那么艺术家同行又会怎样看王一凡的画?

 

别让思想捉弄了眼睛

 

谢墨凛和王一凡是央美附中的同学和好友,王光乐比他俩大三届,三人之间的友谊始于二十年前,所谓“知根知底”。王光乐说他“纵情”,谢墨凛说他有“顽童般的秉性”,王一凡自己说:“画面的丰满和趣味是很难用逻辑的合理性度量的,那种又鲜又腐,好到像个混蛋的感觉才是值得要的。我警醒别让思想捉弄了眼睛。

 

王一凡、谢墨凛、王光乐之间最早的一次对谈要追溯到2004年底,当时从央美毕业、准备出国的谢墨凛拉着王一凡一起去师哥王光乐的工作室拜访。北京的冬天寒冷刺骨,青春年少的三人在南湖渠一条小胡同中王光乐略显简陋的房间里谈得很兴奋。18年后,赶着王一凡在星空间的第七次个展,三人再谈,兴奋之余,更多了一些笃定和清晰。(对谈视频见文末)

 

Hi艺术(以下简写为Hi画肖像绘画,“传统”甚至“陈旧”的声音在所难免,如何看待这样的声音?如何界定绘画中的“旧”与“新”?

 

王一凡:确实有直接或间接听到这类声音。不过人描绘同类其实是挺本能的一件事儿,但由于肖像绘画历史很长,所以这个活动里过时的东西一定特别多,但不代表你在今天不能这么去做。

 

我们说什么东西过时了,显得老还是新,其实不是说一个东西的好与坏,我们说的只是时尚,而时尚的目的只是捍卫时尚,理解到这种空洞以后其实也就可以放开手脚去做了。

 

 

 

 

 

王一凡:你是我的”展览现场,星空间

策展人:谢墨凛

 

谢墨凛:王一凡的画乍看上去好像很熟悉:怎么又是学院的,怎么还是这种直接画法,看起来好像是考学头像?刚想骂,又觉得有点不对,好像跟那种刻板的学院教条不太一样。他在旧瓶子里头填充些新酒,画面不是那么精致,似乎很随性,反而再一次让肖像有些陌生化。

 

可以说,很多当代艺术家画肖像画,要么画中人物是某种象征,并不是具体的人,譬如罗中立的《父亲》、张晓刚的《大家庭》;要么选择广泛的描绘对象,人物及场景的多样化,同其他元素一起,带来了画面的丰富性,譬如刘小东的人物画。但王一凡就反反复复地描绘周围的两三个人,非常具体的人,有很多具体的事情和情绪在画面背后,他的画是他对熟人们多种多样的心理和外貌的体验过程,同时也反应着王一凡自身的心理状态,作者和模特可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在玩闹、调侃、戏谑中又有一种尴尬与警醒,而且人物们似乎总有一种难以舒展的部分在里头,观众看画也像照镜子一样让我们照见自己在这个社会中的生存现实。
  

 

《自主的洁夫》 98×56cm 布面油画  2022

 

 

 《店主人洁夫》 100×80cm 布面油画 2022

 

王光乐:绘画是一件和真实性紧密相关的事,你可以用很多时尚元素,但作品可能并不新新与旧可能是一种跟时代的关系,今天如果再用一个非常古典的技法把人画成耶稣一样,这可能是某种谎言。
 

一个平面上有什么视觉因素是人们没见过的呢?只有意识的转换,才能造成画面形式的转变。文艺复兴强调人文,把过去赋予上帝的荣光争取回来;印象派则推崇小资产阶级的趣味……个体艺术家为绘画所做的贡献,在于他所强调和突出的新的东西。

 
我们谈论坏画,有些人可能是真画不好,王一凡反而画的是真坏。他的趣味、感性和人生阅历为肖像绘画的结构和骨架的缝隙里面填了一些鲜活的皮和肉。
  

 

《携吴小可在旧林地》  200×200cm 布面油画 2022

 

Hi:姐夫、爱人,你多年来把创作对象集中在极少的几个模特身上,会显得重复或单调吗?

 

王一凡:我是一个不太会感觉腻的人。比如说某张吴小可的画我用一个月画下来,这个月头10天和后10天我俩关系都不一样,有时我往画面里下点佐料,过两天看觉得有点过了,就再往回搂一搂,但是改来改去痕迹就全在那了,最后我一看,这张脸味儿真重,就对了。

 

谢墨凛:王一凡不是成批量地去画一个形式固定的东西,或者往一个框架里面套内容,而是有了实际的经历、情感的体验、事件的触发以后,才有创作的动力。王一凡和他的模特之间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关系,他的肖像中才具有了某种开放性。

 

王光乐:在爱人和姐夫这两个模特中,他要做的尝试还没穷尽,所以他就在这个题材里反复地实验,其实那都是艺术家的自画像。
 

 

《谢墨凛于烦恼》 200×160cm 布面油画 2022

 

 

《谢生半侧像》 40×30cm 布面油画 2022

 

Hi:从清华美院毕业后,你停下画笔并在其他类型的艺术媒介中游走过几年,最终回到肖像绘画,“浪子回头”的原因是什么?

 

王一凡:我确实从比较小的时候就开始逆反,只要别人表扬我什么事情做得好,我立马不做。我行我素的时间长了,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砍也砍不断、扎也扎不坏的毛线团子。但随着年纪的增长,造成你逆反的因素一个一个消失了,比如校园生活的结束、父亲的去世等等。绕了一圈以后,我很理智地认为我得画画,画画像个大坑,跳进去以后能踏踏实实地做事,我能发挥我的能力和这事一直缠斗。

 

王光乐:不画画的话,王一凡肯定不是今天的王一凡,不逆反让他得到了更多的自由,而且经历过观念艺术的人再画画都蛮有趣的,比原原本本的学院派绘画多了生动的东西。王一凡其实上了两个大学,常规的大学是清华美院,另外的大学可能是“浪学”, “浪学”有风险,有的人可能毕不了业,王一凡毕业回来了,“回头”很重要。

 

 

 

《洁夫·拿破轮》 80×60cm 布面油画  2019

 

 

《洁夫的骄傲》 60×50cm 布面油画 2020

 

 

《游戏的洁夫》 60×50cm  布面油画 2020

 

找到自己的游戏规则

 

Hi: 王一凡画作中的感性与跳跃,与王光乐或者谢墨凛作品中展现的理性和稳定形成对比,在创作如何调配理性与感性的比例?

 

王光乐:王一凡把每天经历的有趣的事往画面上加,我是把每天经历的事剔除得一干二净,然后不带任何情绪地在画布上涂一遍,这是两种不同的绘画逻辑。

 

王一凡的感受力好,甚至在同一张画里头,他的心情可能都是起起伏伏的,有点像过山车。高兴的时候比别人更高兴,难受的时候也别人更难受,这是属于感性的人的好处和烦恼。

 

我和谢墨凛基本上是相反,我们大体上更偏向理性,无论是内在的精神还是外在的举止都希望按照一种理性的规范。这种理性其实需要关闭感官,关闭感官不是说真的闭上眼睛,而是不要相信自己的眼睛。你看到它不好,没关系,你接着做就得了。

 

 

《古树下的吴小可》 180×150cm 布面油画 2022

 

 

《餐桌旁的吴小可》100×120cm 布面油画 2021

 

Hi: 王一凡提到“我上一张还做得好呢,这一张怎么就做不好了,我是不是开始走下坡路了”,作为艺术家,如何克服这种日常性的焦虑?

 

谢墨凛:创作的过程当然会伴随着很多焦虑,而艺术史既是桎梏也是智库,对于艺术家来说像如来佛掌一样压在那,爬出来的过程注定不会太容易。但重要的是搁置焦虑,往前推进,只要实践,总会有一些缝隙,只要认真地去体验,就会有新的超越性的东西等在前面。因为每一个人生来都是独一份,以这个为前提来实践,时间就不会是一种空虚的度过。

 

 

《百合之间的洁夫像》 40×30cm 布面油画 2022

 

 

 《香烟爱洁夫》80×60cm 布面油画 2021

 

Hi: 画得好与不好,你的标准是什么?
 
王一凡:我是有标准的,当然这标准也很琐碎了,画面的组织,色彩的安排,颜料的质感,作品里边有没有时代的内在精神等等。如果画面有趣又和谐,又挑战了某种正确,触及到一些边缘、敏感的东西,它就好玩。
 
绘画之中的高下之分太多了,要么就看不到,要么就看不过来。比如塞尚的一些画,看着也不复杂,好像跟初学者的作品没有什么区别。但实际上区别太大了,每一笔他都看得那么重,一点一点耐着心,内在逻辑不停地编织,平衡、缓慢,像是在针尖上行走。
 
我觉得标准背后隐藏着你对更持久的,或者永恒的东西的盼望。这种期盼会让你用一种比较恰当的姿势来面对环境。
 

 

《蓝色的自画像》 80×60cm 布面油画 2022

 

 

《拿玫瑰的吴小可》120×100cm 布面油画 2022

 

谢墨凛:我们这个时代看起来物质生产极大丰富,但是为了达到物质的丰富,需要有人去劳动,劳动的过程势必有牺牲、有付出、有代价,甚至涉及被奴役、被规训的过程,其实是很痛苦的。这些问题需要通过作品,通过艺术家的实践有所体现。也就是说艺术家要对时代抛给你的问题有所回应,这种回应还得经受得住时间的考验。

 

王光乐:无论是怎样的工作方法和逻辑,无论是理性还是感性,最后还是要回到感性,因为这终归是视觉的艺术,终究是需要用眼睛看的艺术。在传统的社会里面,游戏规则比较少,似乎只有做成这样或者那样才可以被接受。但到了价值更加多元的现代社会,每个人都可以去找到属于自己的游戏规则。

 

有的时候不单是看你在现有的游戏中玩得有多好,而是看你给自己做了一个什么样的规则,如果跟现有的规则不一样,可能都不管成果如何,都已经是创造力的一种表现。

 

我认为那个标准就是找到了自己的游戏规则,然后把结果交给时间,可能至少也需要20年才会得到相对客观的判断。不管怎么说艺术是一种话语,但用艺术来描述这世界的声音太小了。今天的声音是政治的、经济的、科学的,所以要用艺术的方式来说,抒情地说,叙事地说,客观地说,只要找到自己的声音都行,这样才能打开更大的空间,让更多的人得到滋养。

 

文:李天琪

图:星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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