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述｜董鹤：赤焰途

赤焰途

—— 董鹤

每一次旅行都是修行，那些错过的和拥有过的都是一种缘分，选择的和放弃的都是合适的抉择。

640 (1).jpeg

董鹤火染赤焰途 2025 木板丙烯 150×120cm

石与园

东亚文化的中的“石”往往有着不同的含义。在文化指代中“石”象征着一种坚毅牢固的性格。在造景中“石”就是园中的主体和标志物。在风水中“石”又起到那种镇压稳定的作用。在我很喜欢的苏州园林中各种姿态的石成为了园的核心。同时它也经常作为移步易景动线的点缀和索引。中国人园林中嶙峋怪石常常被联想成不同的动物或具象的标识物。这一方面和中国人文化中的具象思维逻辑有关，同时它也若有若无的与中国的神话故事和古代绘画相通。聊斋类的志异故事中经常会有描写书生或路人把怪石联想成人或动物。西游记中的孙悟空就是从一颗吸收天地精华的石头中孕育出来的。在这一过程中“石”又成为了一种“灵”。“灵”在中国文化中是有人性感应经过修炼和时间累积而成的生灵。它既非单纯的物体又非母胎孕养的血肉之躯。可以说这种对“石”的认知已经超过一般自然物了，这已经把路边随处可见的自然物升格为有独立品行可以同情的精灵。中国古典文化中相信万物有灵。这种对“石”的认知就是这种思维的有力体现。古代中国风景画，人物画中“石”也常在其中扮演或主或次的角色。我想我在自己的画作中反复用石作为画面的重要元素出现就是受到了这些因素的影响。

董鹤相思月夜客还居 2024 布面综合材料 184×142cm

在京都我也刻意去看了很多带有枯山水的园和寺院。“石”在这些日本园林中同样扮演着非常重要的角色。枯山水中用白色碎石来指代河流陆地，大块的石则代表了山和谷。他们用这些“石”模拟了世间万物。可以说日本在“石”的意象上与中国有异曲同工之处。这某种程度上也因为日本很多文化源于古代中国的原因。

创作相关图片（摄影：董鹤）

在中日园林中“石”除了意向上的指涉外还更多的兼具着美感。“石”无论是作为日本园林中的山河象征还是中国园林中的景物主体它都是那种兼具直线曲线和点线面的形。各种线和点、面作为绘画的基本元素可以说在每幅作品中都发挥着重要作用。基本每一件作品都是由这几个基本元素组合构成的。只要把这几个元素的变化和组合的恰到好处总能形成不错的作品。另外我在自己的作品中常会追求一种绘画过程和结果的自由。因为“石”是一种千奇百怪的物体，所以在以自我为主体的绘画创作中“石”可以作为任何的形或笔触出现。它既能作为主体物充斥着整个画面也能作为局部元素填充和修改画面的动势与构成。几乎在每一张有“石”出现的作品中我都可以肆意的运用笔触和任意的形来表现。由于石头在自然界中千差万别没有特别固定的样式，甚至于说世间没有任何俩块石头是相同的。所以我把石头画成任何形态都是没有问题的。“石”的形没有对与不对一说，没有正确与否的焦虑。因此它成为了我画中最自由和随意而为的角色。它能调节我每张画的构图和形势，也能平衡我在绘画过程中对于细节和整体描绘中的把控。有时我在创作过程中会因为过于关注某处细节而怀疑自己绘画的动机，往往这个时候我只要画几块石头就能把自己的状态和情绪调节回来。在精工与挥洒中“石”也成为了一个平衡点。可以说“石”是我绘画中自由和克制调节器，每当画面过于克制的时候我总会去“破”一下，这样既能缓和紧张的绘画情绪也能更自由的抒发自己。“石”在我近些年的绘画中不但发挥着现实作用，同时它似乎也若有若无的在我心中形成了一种对于自由和不羁的向往。我画的过程和结果都不希望被束缚手脚，“石”就成为了这个过程中最好的诠释。

创作相关图片（摄影：董鹤）

董鹤山水禅院 2025 布面综合材料 150×200cm

寺与塔

我很享受在静寂的寺院中踱步。在行走中我踩着脚下的碎石，咯吱的脚感让我内心变得平静和舒适。现实的生活中我们会有很多焦虑与忧虑，然每次身处古刹中的时候我都能抛弃眼前的烦恼而潜心自修。禅林中的“静”可以说是和俗世中的“乱”最鲜明的对比。

中国的寺庙中或许更多作为旅游标志物而和凡世更多接触而透露出一种俗多雅少的状态。所以国内很多的寺里我们很难得到安静的享受而是有一种仍然身处乱世的困扰。只有个别少数很难有游客去的寺院才会让心里有些许放松。国内的古寺可以吸引我的就是建筑和历史的烟尘。单从体验来说很让人一言难尽。

创作相关图片（摄影：董鹤）

日本的寺庙则很多的不同。除去个别游客特别多的寺院外其余大部分都会有很好的体验和氛围感。首先令我印象很深的一个是奈良的唐招提寺。寺院占地面积很大，里面建筑仅占一小部分，其余就是大面积的林地和苔原。在院内东北部的林地中有一个半隐半现的庭院，里面有一条隐秘的小径。路边积满了青苔和高耸树木。穿过郁郁苔原的是一条清澈溪流，走过小桥就是鉴真大师的安详之地。国内偶尔也会有信众去到这里参拜诵经。唐招提寺的环境我非常喜欢。寺内游客很少，大片的林地很少有人路过。身处其中会有一种源发于身体核心的静谧。人只能感受到风，树叶，苔藓和偶尔的钟声。俗世烦恼似乎在这里都会显得微不足道。在寺院中无需奢求任何，仅就这份宁静已是弥足珍贵。我们肉身已经与这个凡事纠缠不清，唯有心灵安求一时善静。我觉得对于我个人而言，时常在工作室中创作由于时间累计会让人产生钝感和疲惫，这些状态都极易让作品循规蹈矩没有变化和活力。而每次的旅行则可以打破这种固步的迟钝，把自己生活和创作状态从日常中抽离出来。即便这种抽离仍然不能客观的看待自己，但那种短暂的置身事外已经让我可以喘息和放松。创作的过程就是生活的再次演绎，我只有把自己的生活过得精彩才能反哺创作上的鲜活与丰富。每当我在寺院中静息之后，都会有如释重负的松弛感。这种方式也每每都能给我充能和清空心理杂质的功效。

创作相关图片（摄影：董鹤）

还有一次我去本愿寺。大殿里有很大一个厅堂是方便大家参拜和静坐的。我进去其中第一次感受到那种在庄严中的静修。坐在厅中无人打扰，仅偶有轻声低语。厅内的木制地板接触到身体都能传递一种舒适与安详。坐在地板上似乎可以放下所有的一切。

创作相关图片（摄影：董鹤）

塔无论是在中国的寺庙还是日本的寺庙中都是非常重要的存在。它一个是作为寺院中的最高点引人注目，另一个它也是每个寺庙中精神凝结点的象征。塔经常是用来存放舍利的，它常常象征着佛陀和智慧。它同时又接受着信徒的供奉和礼拜。人们在寺院中仰望和绕行往往会获得虔诚的信仰感和有寄托的安宁感。俗世中的塔功能性更高，例如瞭望塔，水塔，信号塔等。这些塔都肩负着各自的功能性和应用属性。这些俗世的塔人们不会投射附加的精神性。而宗教中的塔则主要担负的就是精神属性，人们会把所有在信仰和精神上的追求投诉过来承担更多精神层面的诉求。在我绘画中的塔也是想寓意精神性上的崇高与信仰。我登过西方教堂里的塔，也登过中国的和日本的塔。这些塔里旋转曲折的楼梯基本都是又陡峭台阶又多。往往人们登到塔顶的时候都会气喘吁吁。这种登塔过程的体力消耗似乎也预示追求信仰和目标过程是需要经过艰难险阻而非是一帆风顺。这个过程也如同每个人的人生中的历练和旅途的前行。禅宗信仰的过程是修行，俗世人生的历程亦是一种修行。

创作相关图片（摄影：董鹤）

董鹤日食炙古道 2025 布面综合材料 200×150cm

步与景

我喜好旅行，愿意体验各种不同的城市和风景。我喜欢每个城市留给我那些独特的记忆和味道。每当生活中感到无趣和悲伤时都会去回忆那些路过的走过的点滴。这种不同地域留给我的感受都会让我欣慰和感动。那些行走过的片段会轻抚心灵的伤痕和唤起过往的激动与兴奋。

董鹤宾朋满舫夜行迟 2024 布面综合材料 165×252cm

不同的城市和地区有各自独特的味道。品味每个城市和体味每段人生，一样百般滋味，绚烂多姿。我喜欢在力所能及的距离里，尽量步行去那些想到达的目的地，或是尽情散步去没有目的的前方，感受行走在异域所带来的未知惊喜和感动。用步伐丈量每座城市都会在我的内心留下痕迹。回想起去过的不同地方会瞬间唤起那段旅程的精彩。我喜欢旅行的过程也陶醉于这些迥异的记忆。在每张绘画中我会随机调动出不同的记忆和片段。这样也使得我绘画的过程也如同走过了一段不同的旅程，同样婉转变化。

董鹤探险家 2025 木板丙烯 30×20cm

在近三年的绘画节奏中我会刻意把一年中的绘画时间用旅行来分隔成几段。对于我来说这样可以更好地审视自己每一段的创作状态和画面呈现。每一次旅行或驻留后我都会有对自己作品和生活有不同的感悟和认识。这一方面是为了尽量减少自己的主观感受增加客观体验，同时也是为了保持自己对绘画过程的新鲜度。

创作相关图片（摄影：董鹤）

今年我去了第一次纽约驻留，驻留结束时还第一次在美国做了一个小个展。像这种的第一次肯定会让我印象深刻。而且又是去到了太平洋的对岸一个完全不同的大洲和国度。巨大丰富的大都会博物馆我去了四次还没有看完。布鲁克林的出海观鲸。京都寺院的雨。镰仓富士山的落日余晖。新干线上匆匆而过的富士山。阿姆斯特丹帮我出站的年轻人。阿姆斯特尔芬住宿楼下的鸽子。阿纳姆森林动物园的奇妙与美丽。布鲁日在我们拍照时微笑的路人。杜赛尔多夫美术馆边成片的花鹦鹉。柏林隐藏在每条街道边的画廊。佛罗伦萨乡村啤酒节的音乐会。法兰克福高速路边爱美奶奶的餐厅。巴黎主动帮助我们找到地铁站的女士。卡塞尔乡村夜空的浩瀚银河与森林边上清澈的小溪和村庄。卡塞尔艺术学院湖边整个下午的闲坐与喂野鸭。苏黎世帮我们守护交通灯时间的女士。苏黎世居住民宿下的踢足球。明斯特的自行车城市游。日本帮我们按电梯的上班族。香格里拉，梅里雪山的雪。贺兰山的葡萄酒酿造工厂。十日町误打误撞的山间半日游。新泻优美无人的海边。说不尽的旅行片段和美好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