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牟林童:人只拥有此生此世是不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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牟林童: 春山寻路

策展人 – 黑匣子

展览时间:5月17日-6月18日

开放时间:周二至周日,09:00-18:00

电话:021-56421899

地址:上海市静安区北苏州路490号

玉兰堂(上海)

官网:www.line-gallery.com



对话访谈

艺术家:牟林童

策展人:黑匣子

人只拥有此生此世是不够的

黑匣子:谈谈在你人生中最早与诗的结缘,它是如何影响了你一路的创作以及现今的作品?

牟林童:最初是看现代诗比较多,大学那会开始写诗。和绘画不一样,绘画不能完全表达时就会通过诗歌来表达。诗歌本身的意象也常能在脑海里唤起一些画面,早期创作也常有描绘诗歌意象的作品,有的诗句来于自己,也有读诗时的萌发。像2019年每天写一首诗,个展更是以《读画诗》命名。


常说的王小波的那句“人只拥有此生此世是不够的,还应拥有诗意的世界”或海德格尔“诗意的栖居”,都是一回事,就是现实世界在那里,人的词语一旦去描绘就会出现偏差,这种偏差所营造的带有美感或情绪的新现实就可以理解为诗意,绘画也是一样。


近期是读古诗比较多,偶尔也去背一些,背着背着也总想哼唱几句。现在想来,可能是古诗的意象更符合现在的创作方向罢。重读古诗词,越读越感美妙,如《纵使晴明无雨色,入云深处亦沾衣。》是有感于张旭《山行留客》诗中的哲思性;《柳外轻雷池上雨》是描绘夏日傍晚雨后初晴的场景;《林断山明竹隐墙,又得浮生一日凉》化用苏轼《鹧鸪天》上阙首句和下阙尾句,描绘的是夏末草木繁乱,在山野竹林间,三人闲谈野逸的意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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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匣子:《不知细叶谁裁出》算是这批中较早的作品了,可以为我们讲讲关于这件作品中的想法吗?

牟林童:23年初,那会在听《聊斋志异》有篇《柳秀才》故事,听着听着产生的画面。当然故事的内容和最后作品的画面,已经关联不大。但画这张的柳叶时,有种强烈的感觉,就是自己在画工笔,我现在也常开玩笑说,自己是拿油画画工笔。其实更多的是认识到自己在做一件不太一样的尝试,之前的作品也是这样画的,但那会没有自觉。

我就常想起,录节目那会有个评委说,“看小图我还以为你的作品是新水墨呐”,我才意识到,是啊,其实我一直在拿油画去创作类似工笔的作品。也是那会我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对线条和平面的绘画方向与传统国画以线带面的相通性,开始尝试用更加本土的视觉语言,进行表达和探索。

18年甚至更早,那会就开始创作花鸟和关于山水的系列作品,那会就有这个意象,是一种不自觉的状态,不自知时已经有东方意向,不自知是本性出发,自然而然,但自知后,发现要了解和学习的还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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牟林童 梳妆 2023 布面油画 54×108c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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牟林童 不知细叶谁裁出? 2023 布面油画 108×240cm

黑匣子:谈谈《精卫填海》吧,这件作品的主题似乎对你有着特别的意义。

 

牟林童:一方面是野心勃勃的对传统吸收,同时也意识到,这种吸收有时对自我的反噬,所以在创作到中后段时,这矛盾与冲突的心态给自己很大的压迫感与无力感。

《精卫填海》就是在,面对这种不满与困境,与前路的茫然如海,而创作的。我觉得精卫填海其实是和愚公移山一样,有着类似悲情与执拗的故事,载体是传统的,如鸟梅枝与山石,而大海象征着一种难以填满的虚空,需要实实在在的一块一块它山之石,或者说需要一张张的作品去推进,并总结经验解决问题。发现长久以来作品和自己的心境又很大关系,或者说作品是某段时间潜意识的心像投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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牟林童 精卫填海 2024 布面油画 169×240c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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牟林童 虎山行 2024 布面油画 143×169cm+80×30cm

黑匣子:“山”的意象,在你作品中是出现得比较多的元素,并且还有一些形变上的延伸,从具体的“山”到“皱褶”纹路的抽象化,可以聊聊这其中有怎样的关系? 

牟林童:目前就是喜欢看山水,对于传统山水还在了解中,我画不出古人那样的山,目前还做不到“展卷卧游”,也做不到“披图幽对,坐究四荒”,只能画自己理解的山,看多了那些山早就在脑海里了,只要去画就行了,也可以理解为是对山的意象。但可能接下来还会在山的画法上进行新的尝试,暂不知可不可行。有时作品在图像上的推敲,更多的是满足自己对画面的合理性要求。

黑匣子:谈谈“葡萄”,它似乎与“酒”及“诗人”等产生了一种微妙潜在的关系,它为什么成为了你多次涉及的主题?

牟林童:前年在院子里种了三棵葡萄树,种下没多久,全都干枯了,于是给干枯的葡萄树猛浇了几次水,结果其中一颗萌发了新芽,活了过来,《拐杖》其实有点枯木犹再发之意。


另外几张则是去到贺兰山下驻留,感受西北的阳光,饱尝葡萄酒而创作的。我就想象着砂土石砾之间,和我一样晒着炽烈阳光,昼夜的温差,一天天,一夜夜,青涩到成熟,又被带着粉红头巾的女性采摘,那张《无名的阳光》就是驻留期间创作的,想用线的方式描绘那边倾斜的光线,和当地叫不出姓名的采摘女工。

《贺兰山的夜与月》是对着贺兰山画的草图,回京后又把没完成的部分创作完善,因为贺兰山脉在葡萄生长时,刚好留住了,东南来的暖流和水汽,银川当地也就有了塞外江南之称,在葡萄成熟期,刚好又阻拦了西北来的干冷空气,使葡萄不会受到冻害。于是就想着把贺兰山拟人化,一种对当地物候与人文的关照。山的主峰也很像睡佛,十二个宝相图案,象征着十二轮月圆,也象征着当地的风土与人文。

不知道是酒劲大,还是什么,总之念念不忘,又想起余秀华的一首无题,“五月的睡房,依旧有我的肉身,从青涩 一步一迟疑 到美和甜的积累 无法挽回……我的身体里本来就有酒的成分,不为醉你只为……”,于是又截取诗中一句创作了两张,身体里长出的葡萄树如同翅膀,满树葡萄叶如同羽翼,或张开双臂迎接,或低头思索,迎接着自然馈赠的丰物,感激着美酒的体验,为那些葡萄酝酿之物在我身体里流淌,而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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牟林童 我的身体里本来就有酒的成分-1 2024 布面油画 70×90c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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牟林童 无名的阳光 2024 布面油画 80×100c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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牟林童 贺兰山夜与月 2024 布面油画 100×400cm(5pcs)

(请横屏观看)

黑匣子:可以聊聊对“屏风”的使用吗?它不仅作为了画作内容的元素,也成为了画作形式的使用,你是如何思考“屏风”这一元素的?

牟林童:《四季条屏》原本是四张独立又关联的创作,本来最初的想法是像传统挂轴那样呈现,屏风是乔乔和本超的想法,效果真的挺惊艳的。也呼应了《玉堂春泽》那张画面里的屏风,如果像伍老师后来说的《玉堂春泽》如果也做成屏风,真就有了《重屏》之感。《玉堂春泽》本想借助人物与动植物的,出屏与入屏,描绘一种景幻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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牟林童 玉堂春泽 2024-2025 布面油画 162×396cm

(请横屏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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牟林童 春词、倚夏、秋实、问雪 2024 布面油画 180x63cmx4

黑匣子:你现在是如何开始将目光更加转向中国传统的方向?为什么当代艺术在一些时候使你感到疲乏?

 

牟林童:可能是年龄使然,也可能是兴趣转向了,就是提不起兴趣看了,就像上面说的越来越没有那种共鸣了。以前感兴趣的是西方湿壁画一直到当代,大学时逛展,远远在门口看一眼,哦,是国画,就立马掉头,现在似乎完全反过来了。

以前我们常闲聊时,会分析某某艺术家,要在西方艺术史谁谁的谱系树上,现在想来这事就还要推敲,那树根树杈都不是自己的,那种谱系树只能算嫁接。我是有买树栽树的习惯,发现如果砧木亲合度高,嫁接的植物优势很明显,确实是长地快,迅速成树,但后期问题比较多。我买的树大多也是嫁接,能迅速的看个样,其实也挺好,有模有样,看着效果很好。

前年,我也曾狭隘的这么一想,那么多国外艺术家,我们都耳熟能详,哲学家也能张口说一些,ins上没有的画风,最多晚一年,国内就能见到实物,可能比人家转换的还好(我不知道这能不能构成疲乏的来源)。但现在看来也挺好,去年看唐俑,里面一堆镇墓的胡人俑,一下释然了,本就是多元与包容的象征。再看佛教雕塑壁画,无论是凹凸画法还是石雕,文化艺术本就是交互发展的,但话说回来,吸纳和学习后,属于本土的那部分,是什么,这部分背后的对人和自然万物的理解又是什么,去了解这个很重要。

最近读中国艺术史,深入到当时的诗人、文人、艺术家个体时,唐史、宋史之类,我发现自己太多之前一无所知的了,这种匮乏感,其实很惭愧,确实像个外人。大概认识到自身的匮缺,也是动力的一部分吧。在一次次感动后,深感自身对本土的文化了解太少了,完全就是自身文化的浪子。当然我并不提倡某种相对主义,而是觉得应该试着以各自文化的内在条件去了解各自的传统,从而理解自身,再次进入绘画。

现在算是重新学习的过程吧,前两天和龚旭聊天,我说去上博看王羲之的《袁生贴》半句认不全,但目光随着笔锋流转观看,眼眶里一阵阵的泪往上涌,说不明白是什么情绪。他说刚开始去山西看壁画泥塑时也有这种体验,后来聊,分析有猎奇的成分,就是说以前艺术史的书上没有,但更多还是那种深层的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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牟林童 青丘 2024 布面油画 63×126c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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牟林童 野火 2023 布面油画 80×100cm

黑匣子:“寻路”是此次展览主题的题眼,你认为自己在寻找一条怎样的路?

 

牟林童:近期的创作,可以把自己向传统学习作为主线,把庞大而丰饶的传统文化比作春山,自己反复又纠结的探索过程看做寻路。

我觉得,绘画无非一条探索的道路,怎么与传统结合,或者说从某种精神性上如何表达这一意象,是未来的大的方向吧。但说出来没用,还是要画出来。

就像在画《老子尚未出关》时,要画牛,先是想到韩滉《五牛图》,又见到吴冠中致敬的《韩滉五牛谁保养》,觉得这画名字奇特,于是找到吴在《文心画眼》文中有段“……我希望后人来进一步改变,发展其造型,否则这些牛会断了后代,故题外话:韩滉五牛谁保养。

现在想来,这片土地上很多的传统故事,神话人物,你不画当然也有人画,但少了一种可能性。能接续已是不易,何况对自己来讲,也是学是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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牟林童 老子尚未出关 2023 布面油画 225×121c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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牟林童 她撑着膝盖把珍珠捡起来,月亮再次消失在乌黑的云层里 2014-2024 布面油画 100×80cm

黑匣子:在《定心猿》这件作品中,你引用了王守仁的《咏良知四首示诸生·其三》作为其旁注,你认为人真的可以靠向内求,而得“心定”吗?

 

牟林童:定心是要定当时的心,这张画本就是因为这首诗,产生的意象所创作,是给自己的难题,也是让自己坚定下来的引子。向外求和向内一样,如果内心荒芜也求不得。向外也一样,外在图像或信息如果能产生深层的共鸣,说明这共鸣本就有内在的种子。

我其实也不知道怎么让心安定,可能当时就是需要这么一张画,画一张无关乎当不当代不代的画,没有解构也没想框定。之前也看过不少罗汉像,如贯休、石涛、丁云鹏,在传统绘画里面其实是比较常见的题材。后来搜索时才发现用油画描绘罗汉的很少,我觉得这也挺可惜的。

另外一个动机,也是期望通过描绘这样的形象,打破自己原有的人物面容描绘。之前的人物面容似乎再进一步往概念化靠近,如果继续往前走,进一步就会走向风格化与符号化。之前做过尝试,风格化与符号化后,承载内容就会被局限。说白了无论是材质,题材,还是右眼绘画,其实都是在打破这一局限,尝试更多的可能性。

在我自己看来我的作品,其实差异性还是蛮大的,我们不像古人,社会变化缓慢如山岗青松,而当下,环境心境,思绪跌宕,一日三顿悟的信息洪流。一个人一生的经历,不同的时期,怎么可能一直波澜不惊地画,所有画都像一张画,执拗地像不幸中的万幸。我当然也希望自己能获得这种万幸,但我仍不希望未来的人看我的作品,只看一张就够了。我希望人们看到这个家伙不同的尝试,看到这家伙,试图做的,他在颜色,平面与线的关系上尝试融合传统,去解决的东西,他跌倒也好,站着也罢。至于解决的如何,也只当尽吾辈之力,“世间无限丹青手,一片伤心画不成。”深感道阻且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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牟林童 定心猿 2024 布面油画 195×143c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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牟林童 山丘 2023 布面油画 80×160c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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