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亮：虚空回响｜策展人评论

付亮：虚空回响

绘画被付亮用作一种介质，通过激发其物质属性本原触动人们无意识深处沉淀的原型或是文化情结，使之焕发新的生命力。艺术家称其为回响（Echo），这种回响以一种无形态激荡、流转，存在但不仅限于艺术家与作品、作品与观看、艺术家与当下之间。如同加斯东·巴什拉（Gaston Bachelard）在《水与梦》中所论述的那般：“紧系着无意识的那东西，在形象的领域里迫使无意识接受一种有活力的法则的那东西，正是在物质本原深处的那种生命力”。这种回响在意识和潜意识深处的虚室中流淌弥散，在确定与不确定中等待被敏感的知觉神经狩猎。

此番作为付亮的第一次亚洲个展，艺术家希望借助空间快速地将观者引入一处沉溺式的想象领域，尝试借助矿物质的绘画、装置作品等，以物质创作某种虚无的质地，进而使得作品可以在与空间的交融中共筑起一个“深潜”式的视触觉空间。值得注意的是，无论是作品内部亦或是空间场域，水作为一个无形却具体的元素被艺术家以不同的方式提及。水通过映像使物变为双重的，世界变成双重的。水还令遐想者成为双重的，并使之进入到一种全新的物质体验之中。在付亮的作品中，常见水中的倒影，而不见其所对应的真实世界的物象（倒影所对应的物质实体）。你所能看到的，或许是一处风景，又或许是人体的局部，亦或是浩瀚星空的残影，付亮以水为媒，将各种形象聚合在一起，并在对实体的溶解中，模糊了内外空间、可见与不可见世界间的界限，完成了对内心情感和欲望的宣泄、转译与表达。在将观众引向梦境与现实的交叠之地的同时，如保罗·克洛岱尔（Paul Claudel）曾说道的“内心所欲的东西都能归结为水的形态”，与付亮作品中所勾连的某些情感纬度相暗合。

记忆，时常包含着一个认知和识别的过程，包含着一种非常复杂的观念化过程。先前的印象不仅需要被反复提及，还须被整理与定位，并归置于不同的时间瞬间之上。付亮所描绘的物体，大都定格在其变化的瞬间，既像是从诞生实录中抽取的某帧，又像是能量波动与聚集的瞬间。在外界的动变与内在的流变之间，付亮描绘出如梦境般转瞬即逝的风景，探索着短暂的存在与记忆的形状及具体时空表现，像是一种沿着记忆边缘的拓扑，既有迹可循又无从查证。“人的存在本身是短暂而又脆弱的。记忆是会被改变与模糊的。那么在这样的不断变化里，我们的物理特征也是不确定，或者说在变化之中的，何况我们也身处在一个性别与外貌皆可流动的时代”。或在付亮眼中，世界本身便充满随机性与不确定性，并且始终处于某种流动的状态，由此，无论是性别、外貌，还是物理特征、文化属性，均未有定数。但值得注意的是，付亮并非想要在变动中找寻某种常量，而是试图在图像的制作与转换中，通过流质的片层探索众多的二元性，让观者看到永恒盘踞的一个个瞬间。

是无限大的宇宙还是对微观世界的放大？此类模棱两可的画面时常存在于付亮的创作当中，艺术家想要的或许就是将这种极具宗教与哲理性的辩证关系带入到观看之中，而象征人的符号在画面中或明或暗、若即若离的存在，则像是借助符号学本身的优势，用一种高度浓缩与极简的方式将人性的复杂性嫁接到整体画面氛围所渲染出的一个更大的时空纬度之中，即由符号所象征与所指的宇宙。语言、神话、艺术和宗教皆是这一宇宙的组成部分，它们是织成符号之网的不同丝线，是人类经验的交织之网。通过绘制模糊的物象与不明确的物质状态，付亮有意借助抽象与具象的转变，去除画中物象的物理属性，将其完全置入符号的领域之中，试图以此搭建一处充满与灵性、地理、矿物学、光和感官相关的元素的符号宇宙。至于其搭建符号宇宙的原因，《人论：人类文化哲学导引》中恩斯特·卡西尔（Ernst Cassirer）曾指出：“没有符号系统，人的生活就一定会像柏拉图著名比喻中那洞穴中的囚徒，人的生活就会被限定在他的生物需要和实际利益的范围内，就会找不到通向‘理想世界’的道路”。在卡西尔的逻辑中，人们在对符号的运用之中创造了文化，并在文化的创造中才能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人，才能获得真正的自由。而付亮对符号宇宙的搭建，或许也正是为了实现某种自我的真正解放而寻找途径。

付亮将现实中捕捉到的人性的社会的景观看作是想象的隐喻的渊源，物质想象在这种材料基础上展开时，一切扎实的隐喻就会链接起来，使其所描绘的物象总是处于持续的可生成的状态，这可能正是在为对物质的想象寻找实体根源，也像是我们于开篇处所提到的，用物质与实在性去创作某种具有虚无感的空间，承载最真实却不可言说的知觉和深邃的想象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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