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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见 你,展览现场


铁木尔·斯琴:天堂有病

Timur Si-Qin: Heaven is Sick


文:铁木尔·斯琴

翻译整理:魔金石空间研究部


继2018年个展之后,铁木尔·斯琴时隔六年再次于魔金石空间举办个展。为了更全面地介绍铁木尔·斯琴近年来在其他地区的实践及思考,魔金石空间研究部翻译了艺术家过往写作的数篇文本,将陆续于画廊公众号发布。


《天堂有病 Heaven is sick》是一项长期的写作项目,始于疫情爆发的2020年。铁木尔通过反思大流行病对全球的影响,主要以美国为对象思考全球化危机的根源。文中,艺术家从个人的生命史出发,描述美洲原住民信仰与基督教文化面对自然的态度差异,试图建立一个有别于技术和资本主义批判的论述框架,指出当代危机实质上是一场灵性的危机。

此文将以节选的形式,分三篇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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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木尔·斯琴(左二)童年旧照  ©️铁木尔·斯琴

基督徒


在亚利桑那州长大意味着频繁接触原教旨主义基督徒。我读的学校有很多基督徒孩子,他们会在放学和周末参加青年团契和读经班。小学的时候,我最好的朋友和我住在同一栋公寓,他和他的墨西哥单身母亲是福音派基督徒(evangelical Christian),每次在他们家吃饭前,他们都要我向基督祷告。美国乡村保守州对宗教的信仰往往让欧洲人难以理解,毕竟基督教在西欧已经成为一种文化基础而不是明确的宗教实践。


尽管许多美国人相信自己属于一个世俗和宗教混杂的多元社会,但基督教已经根植在美国的文化和权力核心中。即使不会定期去教堂,也不知道自己的家族属于什么教派,美国(特别是乡村地区)多数人都自认是基督徒。基督教频道充斥在当地的电视和广播中,美国的政治也同样具有很明确的基督教色彩:基督教游说团体对华盛顿有很强的影响力,而特朗普执政下的共和党尤其如此。一直到最近,美国的政治人物才可能以非基督徒的身份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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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见 你,展览现场


为何与基督教有关


在今天基督教经常被当代文化议题所忽视,它更多地被看作一股历史中的力量。人们往往只模糊地意识到他们的文化是由宗教和灵性的历史塑造的,很少注意它仍在广泛地塑造此刻的文化认知。西方人太过沉迷在自己的文化中,这让他们难以察觉基督教深远的影响。


从政治层面来说,基督教在美国尤其是一个强大的意识形态力量。近几十年右派基督教民族主义的势力日增,并且成为特朗普的核心选民;而从不太明显但更深刻的文化层面来说,基督教文化建立了西方左派和右派理解现实的核心假设、价值观和参考框架。正是这种外在政治和内在文化结合的西方白人基督教文化,构成了此刻生态紧急情况的根源。


基督教右派在政治上是今天政府推行科学性政策的最大障碍,尤其是右派面对新冠病毒的反应:许多人认为这是一场政治骗局,抗拒着专家和科学家的建议。而更危险的地方表现在右派面对气候变化时脱离现实的态度,他们同样认为气候变化是一场骗局,或者至少是一个有争议的科学。当特朗普退出了巴黎气候协定,美国福音派的意识形态就成为应对全球气候变化的最大阻碍,可以说这是当下世界中最危险的意识形态力量。


从文化层面来说,基督教强势地塑造了西方人看待世界的本体论和价值框架。这个框架主要来自圣经中的隐喻,它历史性地决定了欧洲人与环境的关系,现在又通过全球霸权决定了人和整个星球的关系。因此如果要彻底地诊断气候问题,不止要涉及政治和技术层面,也必须在文化和精神上作分析。白人欧洲文化几乎不知道基督教的角色及其遗产和今天的生态危机有关,他们认为这是现代化、工业化和资本主义的后果。这种思维方式无法认识到犹太-基督教的文化和本体论如何塑造资本主义的基本特征,如何形塑西方右派具体的意识形态、政策、价值观和能动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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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治:右


2020年,美国共和党几乎已成为福音派基督教的代名词。就像民主党和所有美国机构一样,共和党在文化上一直是基督教的。直到1980年代,罗纳德·里根明确地将福音派选民群体拉入政治中,从那时起共和党人就变得越来越原教旨主义及反科学。他们的政治逐渐演变成一种完全成熟的宗教民族主义。如今福音派成为唐纳德·特朗普的主要选民,而这些势力的领导人也积极公开地参与那些侵蚀美国民主制度的运动。


通过圣经研究、祈祷会、团契、智库和其他机构,福音派施加影响力并调控着各州和国家政府中的共和党政客。这届政府的许多内阁成员和白宫工作人员都自称是福音派基督徒,他们通过右派基督教智库和组织紧密联系在一起。他们受到一个基督教国教主义(Dominionism)的福音派神学引导,这是一个基督教政治意识形态团体,旨在根据他们对圣经律法的理解来建立一个基督统治的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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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见 你,展览现场

反市场


这些福音派团体拥护的政治是反环境的,有时候甚至到了非理性、反市场的程度。他们致力于取消环境法,随时准备损耗公共资源、补贴没有竞争力的污染性能源、开发或者出售仅存的荒野,甚至可以牺牲繁盛的旅游业。归根结底地说,福音派的动力不是金钱。

在2020年我们应该认识到美国右派并不像他们所标榜的那样关注利润和经济。他们应该被视作他们一直公开宣称的那样——基督徒——而且是一种日益危险的原教旨主义基督徒。相比之下,就算是贪婪的自由派利己主义意识形态也会认知到破坏生态的危险,因为它正在一视同仁地触及穷人和富人的底线。


最近的一个例子是汽车制造商与加利福尼亚州之间的协议。协议中的排放标准比起特朗普政府的新政策更加严格,这是因为他们认识到了气候变化将对未来业务产生负面影响,而且减排技术是完全可行的。但是作为回应,特朗普政府毫无理智地阻挡这项协议并扬言提告。这不免让人困惑:如果真如汽车制造商所说的符合他们自己的利益,为何保守派不让他们自愿降低排放量?


与此同时,美国的基督教文化似乎正在积极地煽动不必要的环境破坏。这表现在美国退出《巴黎协定》、撤销环境法规、允许天然气和矿业在保留地上探勘。原住民的土地正在持续地被窃取和亵渎,而即便可再生能源的成本下降并能带来更多就业机会,它的经济效益仍然受到质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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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经直译主义

根据2019年哥伦比亚广播公司 (CBS) 的民意调查,只有9%的美国人不相信气候变化。尽管多数右派不相信气候变化是一种人为现象,但他们也相信气候正在变化。在这里值得一提的是,他们不支持绿化政策的理由是“气候变化不是人为因素”。


美国右派一直忽视环境,主要是因为一种圣经直译主义(Biblical Literalism)的意识形态期待着世界毁灭,或者认为终将无法避免。地球的毁灭是时代终结和耶稣再临的标志,这是许多基督徒相信的《启示录》预言,这篇在公元95年写成的文本通过启示的形式,在幅员辽阔的罗马社会中让最初的信徒获得了一次虚构的胜利。


美国右派基督徒特别关注圣经,因为它代表着大灭绝的权利意志——所有非信徒都将永远在地狱受难,只有最“忠实”的信徒(估计有144,000人)才会平反升上天堂。这些信仰不只在美国,也扩及到世界各地的原教旨基督教势力中。比如东欧和俄罗斯,美国福音派在苏联解体后立即开始传教,或者在拉丁美洲,那里的福音派仍在持续向原住民传教,不断地进行骚扰和殖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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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见 你,展览现场

政治:左

           ——难以觉察


福音派的力量没有受到左派文化理论家和批评家太多关注。也可以说,基督教仍是当今左派最大的政治盲点,而这会带来危险的后果。我们甚至也可以说,文化战争和近几十年来的政治斗争实际上是一场宗教战争,但左派因为同属于一个宗教平面的内部编码,因此他们未能认识到这一点。


从左派的角度建立一种持续的基督教批判已经被证明了有其难度,原因是:首先,基督教并不经常被讨论。因为白人左派已经彻底地融入在基督教化的历史中;另外极端和原教旨主义被伪装在普遍的西方文化背景里,这让它们变得足够常见但又太无聊,不值得人们仔细研究。在文化上,基督教对于白人(甚至是世俗白人)来说是理解世界的基础,以至于他们基本无法察觉它的影响,更别说它还构建了人们对现实的基本假设。泰伦斯·麦肯纳(Terrence Mckenna)写到:“就像水中的鱼,置身在一个文化中的人是在一种几乎不可见的文化认可中游泳。”


其次,左派在很大程度上放弃了对客观真理或元叙事的主张。他们早在上世纪20世纪末就形成了一种立场,把所有对真理的主张(比如科学和宗教)与另一种全然建构式的主观真理同等看待。对左派人士来说,真理常常被归结为权力,这就导致他们必须在某种程度上抵制一种作为权力强加者的真理。这么一来,如果没有一个哲学性的基础去证明一个观点的真伪,几乎不可能有效地反驳宗教转而支持科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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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督教资本主义


今天西方左派经常将文化的功能失调归咎于市场资本主义和新自由主义、权力失衡和不平等。欧洲文化下的左派往往没有意识到,当下全球化力量的动能起源于欧洲,并且早于资本主义,主要是通过基督教完成了编码及传播。欧洲基督教的贪婪和剥削特性是历史上独特的存在,而今天的全球经济体系只是基督教-欧洲的一个进行中的计划。通过转移焦点到经济、工业、技术和所谓的“系统”上,西方人回避了对自身深层文化和精神信仰的检讨。这并不奇怪,毕竟我们谁会喜欢批评自己祖辈的信仰和传统?对于没有严肃信仰的欧洲人和美国人来说,基督教至少也代表了他们父母和祖父母的道德和抱负,意即善良和家庭等等的概念与真正的宗教精神是联系在一起的。此外宗教也有审美维度,比如装饰、建筑、音乐、图像学等等,这些都有其自身的积极关联力量,而一个强大的审美体验甚至和灵性体验是相似的(如果不完全相同的话),两者都涉及了减少大脑在默认模式网络中的杂音。

相对的,资本主义这个定义模糊、包罗万象,物化一切的经济系统,成了现代社会所有病征的替罪羊。这个说法不是在回避当前世界经济体系中无人问津的不公正、犯罪型剥削和持续的掠夺问题,而是要指出这也是基督教欧洲文化的农业型殖民在全球范围的延续和加强。当欧洲人将一切归咎于“技术资本主义”时,他们实际上是将文化问题归咎于工具,这种对自身文化遗产的回避正是此刻环境失调的真正根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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