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甸园 1 The Garden of Eden 1,2021,布面油画 oil on canvas,37 x 45.9cm ,38.5×47.2 cm, framed
1977 年 6 月,在纽约百老汇860号的第三工厂里,格伦·奥布莱恩(Glenn O'Brien)和安迪·沃霍尔(Andy Warhol)进行了一场90分钟的对话(也就是一整盘录像带的时间)。这场对话的大部分内容是即兴的。奥布莱恩后来回忆:“我认为安迪喜欢这些问题,但最重要的是,他听起来既聪明又有趣”。
格伦·奥布莱恩:你的第一件艺术品是什么?
安迪·沃霍尔:我曾经剪出过纸娃娃。
格伦·奥布莱恩:那时你几岁?
安迪·沃霍尔:七岁。
……
格伦·奥布莱恩:谁是第一个影响你的艺术家?
安迪·沃霍尔:那一定是沃尔特·迪士尼。我剪出过迪士尼娃娃。实际上是白雪公主影响了我。
……
格伦·奥布莱恩:你认为谁是当今世界上最伟大的艺术家?
安迪·沃霍尔:我仍然认为是沃尔特·迪士尼。
格伦·奥布莱恩:他死了。
安迪·沃霍尔:我知道,但他们还是把他放在塑料袋里,不是吗?
格伦·奥布莱恩:他被冷冻了。
安迪·沃霍尔:但我真的很喜欢他们。劳森伯格(Robert Rauschenberg)、托姆布雷(Cy Twombly)和保罗·克利(Paul Klee)。死去的也是。我喜欢美国原生画家。我喜欢每个人、每个团体。格兰特·伍德(Grant Wood),雷·约翰逊(Ray Johnson)。*
张弓的个展《到来》于3月12日起在空白空间展出,这位在1990年代早期就用“卡通”语汇来表达的艺术家,如今依然操持这种稚拙、可爱的语汇,而且视觉魅力更加感染人,形色空间更加耐人寻味,但表达的是《圣经》话语里的主题和情境。
卡通语汇似乎天然是简洁、幼稚、浅显、轻浮的,以致推崇复杂、深刻、严肃、沉重的人们时常屏蔽卡通。但世事人心的难测变化,艺术本体规律的奇妙转化,让很多一目了然的事物在回味中产生了峰回路转、层峦叠嶂的复杂层次和方向、意味。弓弦拉开,张力空间中活跃着丰富的可能性——这可谓“张——弓”。
卡通语汇天真可爱、抚慰人心。《圣经》话语却从根处透视人心的诡诈凶残,以及因此而至的苦难人生。59岁后因信称义的张弓,在剧烈震荡的国际时局中,用卡通语汇来表达苦难和盼望,意符和意指之间的张力之大,在他的艺术生涯中是前所未有的。他自己如何应对这一问题?下一步的艺术路径如何行走?这是我和张弓在2022年4月19日展开对话的缘由。
张弓个展“到来”展览现场,空白空间
杜曦云:为什么选择卡通这种语言?
张弓:首先,惯性所致。我做了10年(1999-2009年)动画短片,为了便于动画生产,形象普遍比较概括。
其次,自己喜欢。绘画的语汇很丰富,但唯有稚拙的、素人的艺术,让我特别感动、非常喜欢。
第三,我是自学油画,油画传统的塑造等方法,我没采用,顺着自己的感觉去画,就画成了今天的这种比较卡通形象、比较平涂的形态。
我的灵 1 My Soul 1,2020,布面油画 oil on canvas,40.2×60.2 cm,41.5×61.5 cm, framed
杜曦云:这种语汇非常“波普”,让人能放松、开心的接受,很容易流行开来。你觉得这种语汇的优势和劣势有哪些?
张弓:我们身处后发国家,各方面都是靠感知外部世界。人在某一阶段感受到某种语言时,可能就终生守着它。沃霍尔、利希滕斯坦(David Lichtenstein)等波普艺术家的作品在1990年代传播到中国,我们当时对这些比较“先进”的艺术语汇很敏感,对现在的一些流行语汇并不是特别敏感。
这种语汇轻松、活泼、愉快,像糖衣,这是优势。但它容易淡化作品的深刻度。肯定有办法避开这劣势,只是我目前没有找到。
书拉密女 2 The Shulamite Woman 2,2021,密度板上铅笔,丙烯,水彩,彩铅 pencil, acrylic, watercolor, colored pencil on density board,35×25 cm,36.2×26.2 cm, framed
杜曦云:你会有意和也用卡通语汇的其他当代艺术家拉开差异度吗?
张弓:我没有想过。回想我自己一生走过来的路,比较二、比较傻,就“2B”哈。在一个乌乌泱泱的社会里被污染,我其实特别想顺其自然画出天真美好的东西,但没完成,挺二的吧。
杜曦云:但我看你这些年的作品,卡通元素、符号和形象都很丰富,不但自己原创,也有挪用、重构著名卡通形象等。
张弓:2009年停止做动画短片、重新画平面绘画,有点接不上气。于是我通过“挪用”这种方式来预热,慢慢找回自己的感觉。刚开始时,主要是挪用美国动画片的形象,米老鼠、唐老鸭、南方公园、僵尸新娘……还有日本的皮卡丘、蜡笔小新等。当时的部分作品是把这些形象移植过去的,又比如挪用《自由引导人民》等。
我创作的艺术短片中,我原创了“红姐”(梳两个小揪揪的女孩),还有“小唐儿”(尖脑袋的孩子),我的画中也把他们加进来了。用自己原创的卡通形象,或借鉴稚拙主义艺术家们的一些造型,我画起来时都比较愉快。
窗外,2008,布面丙烯,60×195 cm
杜曦云:用卡通这种轻松明快、简洁稚拙的语汇,和圣经题材、信仰体验结合时,是轻松自如的感觉吗?
张弓:不轻松,特别疲惫。我都过了60岁了,画的很累。我主要是情愿用这种语汇去反应、表达任何事情,无论是七号角、启示录还是其它圣经题材……
杜曦云:《启示录》非常沉重、惨烈、悲壮:刀剑、饥荒、瘟疫,撒旦、敌基督、假先知……但卡通语汇又天然是轻松、稚拙的,这会冲淡启示录的重、沉、深吗?
张弓:我觉得还好。《启示录》的结束是新天新地,最美好的时候要来。但更严格要求的话,这种语汇和圣经题材之间的张力关系,依然大有可为。
来了 1 Advent 1,2020,布面油画 oil on canvas,45.6×65.5 cm,47×67 cm, framed
杜曦云:用重来表达重,是常规思维和方法。用轻来表达重,张力可以拉的很大。这方面,你觉得卡通这种语汇的潜力大不大?
张弓:潜力肯定非常大,关键是我要受圣灵感动。我的天赋不高,能力也不高,如果要有圣灵的感动,可能会做的更好。
来了 7 Advent 7,2021,布面油画,铅笔,油画棒 oil, pencil and oil pastel on canvas,45.5×65.5 cm,47×67 cm, framed
杜曦云:在艺术创造的生涯里,你对“创造”有什么奇妙的体会?
张弓:“创造”这两个字,我自己根本就不敢想,始终觉得没有什么创造。身处后发,人家在车头、咱们在第13节车厢,一路跟着瞎编瞎跑,一点创造都没有,至多是在学习和重组的过程中有点小新意。
反正,特别难!倒不是日光之下无新事,而且这好像也不只是我一个人的问题,离开中国传统水墨后进入当代艺术的一大批人好像都这样。当然,中国传统水墨的从业者们好像也都是在承袭,也没见到有什么特别大的创造或显著突破。
对于华人艺术家来讲,好像和创造无缘。谁的作品新了一些,就在于他比周围的人先看到了一些、照搬时的胆子大了一些、照搬的程度高一些或低一些……我感觉特悲哀、特惭愧。
来了 3 Advent 3,2020,布面油画,铅笔,油画棒 oil, pencil and oil pastel on canvas,42.2×37.1 cm,43.6×38.5 cm, framed
杜曦云:一路走到现在,你在表达欲方面状态如何?
张弓:我在59岁有了信仰以后,这方面的状态是最好的。想表达的题材、想尝试的语言特别多……
杜曦云:信仰和艺术,在你的生命中是什么样的关系?
张弓:这方面我领悟的太晚了……艺术如果没有建立在信仰的磐石上,其实做起来毫无意义。现在,无论怎么做,都想去传递信仰给自己带来的感受。比如做一些事情,在未成以前,一个人的坚信变得特别重要。在未做成之前的过程中遇到困难,人实际上经常会打退堂鼓,或过于精打细算。如果有信仰,它定会完成。就像高迪(Antoni Gaudi)设计的“圣家族教堂”(Sagrada Família),他信了以后,就能实际上完成这么大的一个奇迹。
没有信仰之前,即使自己追求洁身自好,或者不去追求很多世俗利益,但其实也是沾了一身的污泥浊水,有很多坏毛病。有了信仰以后,自己确实有了“打开”的感觉,能望到远远的那新天新地,能略略感觉到那一线的光亮。
方舟 1 The Ark 1,2021,布面油画 oil on canvas,20×20 cm,21.5×21.5 cm, framed
杜曦云:你的肉身不可避免的正在日渐老去,但我感觉你的艺术创作正在进入一个越来越开放的状态中,你自己觉得呢?
张弓:是有这种感觉。人生的前六十年,靠着倔倔、不服的劲头去做事,其实这种误打误撞有很多问题。我意识到自己没有什么才华,浑浑噩噩的瞎活着,自己不知道自己错了、不知道错在什么地方……有了信仰后,这两年多来觉得特别的美好。即使自己还是经常会有一些不好的思想和行为,但我觉得特别好的一点是:自己特别清楚自己错在哪儿了。
所以,我特别想珍惜人生的最后这一段时间,如果没有疾病的困扰,一定得抓好时间。“一粒麦子不落在地里死了,仍旧是一粒;若是死了,就结出许多子粒来。”(《约翰福音》12章24节)我的理解,就是要和文化基因中那些特别不好的东西做彻底的切割,成为一个新人。我现在深深的感受到了这一点。
十二块顽石 Twelve Rocks,2020,布面油画 oil on canvas,30.2×20 cm,31.7×21.5 cm, fram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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