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历时12年,以华夏先民创世纪神话《山海经》为灵感来源的水墨动画三部曲《新山海经》,让我们记住了这位中国当代艺术家邱岸雄以及他独具特色的水墨动画。作品以奇特的视角,描绘着现代社会的技术奇观和生存危机。我们依旧记得那些因技术而异化的各类生物好似山海经中各色异兽,徘徊在诡异神秘的空间之中。
无疑作品源于艺术家邱岸雄对于当下社会与人性问题的关注。这些在正面临巨大发展的城市中的人、他们的生活与价值观,他们面对新境遇的状态,都成为艺术家的观察对象。在邱岸雄最新一批作品中自然、城市、人类与动物、怪异的科技产物依旧成为描绘对象,不同于过去作品中黑白两色类似于水墨质感的画面感受,新一批绘画中展示出丰富的色彩,更加入了枯藤老树与青山远黛等新元素,正值其“灵魂呼吸”个展开幕之际,99艺术网采访艺术家邱岸雄,分享他关于创作的最新思考。
“灵魂呼吸”展览现场
Q:过于对您的水墨动画三部曲《新山海经》比较熟悉的观众,看到您的最新架上作品可能会有这样的疑虑,为何突然改变了创作媒介?原本我们较为熟悉的黑白水墨感的画面如今出现了丰富的色彩,这是如何考虑的?
邱岸雄:实际上之前创作的水墨动画的基础都是布面丙烯,用于制作动画时,一方面这种材料更方便,另一方面它也同样能达到类似水墨的效果。那最新的这批架上作品也是布面丙烯,所以创作媒介和过于相比并没有本质的差别。只不过过去很长一段时间作品都是黑白的,这批新作有了色彩,实际上也是为未来的彩色动画创作做一些铺垫与尝试。
为什么要加入色彩,这也与我最近对于中国传统绘画的思考有关。当然我们知道中国传统水墨不只有黑白两色,无论是山水画还是花鸟画,水墨与色彩是可以并用的。中国的色彩有它自己深厚的传统,所以在做黑白动画做了近20年后,我觉得可以尝试一些新的方式。对于色彩尝试的基础源于对中国传统色彩系统的研究,青绿山水也是我重点关注的对象,当然作品的最终呈现与传统青绿山水在同一个脉络中,但是也有不同的当代创新,是对当下社会问题的思考和感受。但这次展览中有一部长卷是我在基于对宋代山水的临摹的基础上,对于宋代山水画中色彩与精神研究后的实践,把新山海经里的内容和青绿山水结合起来。
邱岸雄将新山海经与宋代青绿山水相结合
(长卷局部)
Q:未来将继续动画的创作?能与我们分享一些关于未来创作的方向和侧重点?
邱岸雄:是的,未来会继续动画的创作,可能是彩色动画。关于动画的题材和内容,我希望还是从中国经典文化中的文脉出发。比如过去的《新山海经》有一个古典文本的基础,但讨论和关注的的问题是当代的,表达的是当下人的感受。实际上西方即使最当代的作品,我们都能找到他们背后文化系统的根源。
因此关于我未来的作品,创作的基本线索和特征还是那种拥有神话气质和神秘性的东西,它所描绘的肯定不是一个纯写实的世界。艺术需要想象力,而想象力本身要包含超越我们日常的东西。现代科技和文明让我们的生活变得越来越理性,神秘性的东西变得越来越少,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样的世界变得越发乏味。但实际上世界绝不仅仅是你所理解的一面,我们所掌握的知识系统无法解释世界的一切。因而对于那些不可解释的、在我们理性认知范围之外的东西,艺术恰好为我们提供了另一种认知的方式,让我们去触碰那些未知的领域。
金枝-白猿3 2022 150x100cm
金枝-狗与拉弹弓的人 2023 200x240cm
金枝-白猿与太湖石2 2022 150x100cm
近十年来的全球政治、生态、经济正处于前所未有的诡谲动荡中,邱岸雄的新作无疑继承了《新山海经》中的情绪氛围,在有着丰富色彩和笔触痕迹的绘画中,人与动物、人与环境、动物与环境的微妙而盘根错节的关系与互动成为作品的核心。
“观世间怪乱之像,慨叹颇多,不能释怀,乃以混沌无智之眼观今之奇巧之物,喻之以异兽之型貌,借之以讽世。”邱岸雄曾这样形容自己的水墨动画《新山海经》。动物无疑成为当代环境想象中最有力的核心隐喻。当达尔文的进化论把人类送回与普通生物同样的层面时,也打破了人类的愚昧式自尊。在人类对于环境无止境的攫取过程中,动物成为最大的证人。邱岸雄的新作中,在科技社会带来的潜在恐怖氛围里,笔下的动物变得比人类更为审慎与细腻,更沉稳而冷静,甚至更为智慧而有远见。这些兽类在画面中稳定而从容,而人类却显得无力且无所适从,在丧失了精神家园后,在暗淡的永恒虚空中流离失所,于孤绝的麻木中忘却热情。
金枝-白猿与太湖石 2022 150x100cm
文艺复兴 200×240
新山海经 水熊 丙烯 200x240cm
Q:相较于过去,作品中的动物有了新的变化,它们不再拥有“异形”,气质也变得独特。这批油画中的动物有着怎样的寓意?是否承接了《新山海经》中的内涵?
邱岸雄:现在作品中的动物和从前《新山海经》中的动物从外观上来看似乎不同,实际上这种判断还是基于已有的知识系统,现代文明让我们对动物有了一个固定的认知,实际上我希望在作品中去恢复动物自身拥有的神秘性,而不是我们日常所习惯的存在。我希望从一个更自然的角度看待人类与动物,就正如老庄哲学中万物有灵、万物平等的状态。
金枝-野温泉3 2023 200x240cm
金枝-野温泉1 200x240cm
Q:作品中的远山、近处的古木与假山出现在画面中,为什么会有这些新元素的加入?
邱岸雄:一方面我觉得树木本身在中国传统绘画中是一个常见而重要的元素,它们成为连接人类与自然的天然存在;另一方面交错虬曲的树干也是自然中最具形式美感的部分。世界予以我们以生命经验的东西,让我们跟世界产生连接的部分,也是我希望能在作品中表现的东西。假山也是中国人对自然造物的一种特殊审美,但是在我看来假山石的造型跟工业机器人有某些相似之处,所以我把假山和工业机器人融合在一起。
人与世界之间会产生多种多样的关联,而艺术是要表达这种关联的重要媒介。当我们的生活越来越被人造物替代的时候,个体与自然与宇宙之间应当有怎样的关系?我还是赞同中国传统文化中道法自然的观念。人存在于天地间,是要同天地相来往的,天地人三者息息相关,现代科学与理性精神让人类在自我创造的世界中逐渐脱离自然,而我希望艺术能够去恢复这种关联。
金枝-山狮与机器人1 200x240cm
金枝-狗和机器人 2022 150x100cm
Q:中国的艺术传统对您的创作来说意味着什么?对比于当下被大为提倡的传统文化转化问题,其实从您早期的很多创作,包括《新山海经》、《民国风景》、《山河梦影》、《为了忘却的记忆》,能看出您从创作之初,就注重对于本土文化经验的发掘,并将其敏锐且有效的融入作品当中,聊聊您当初的思考与兴趣点?
邱岸雄:我认为对于传统的观念最为重要的是,你是不是真的觉得这个东西跟你有关系?如果说我过去的创作有来自传统的成分,当然因为我是中国人,我在这里成长,中国文化中的东西会在你的血液中,无论当下生活如何被现代社会所冲击,只要你在这片土地上长大,你曾接触到的这些传统的东西,你会下意识找到与它们的连接。
西方的东西你会觉得有隔离感,你待在那个环境中,发现大家的思维方式与思考问题的出发点是有区别的。全球化发展到现在,我们对于西方的深入了解变得很容易,但对于自身文化的发掘反而更重要,当然在西方文化冲击下关于自身文化特质的问题已经被讨论上百年了,但依然没有被扯清楚。但这其中人对于自然态度的问题,人如何跟自然相处的问题,中国古人的态度对我们今天有着很重要的参考价值。我认为这就是其中“精华”的部分,在一个文化不断发展、更替、创新的过程中,我们需要有所选择和坚持。
金枝-武士与机器人2 200x240cm
金枝-武士与机器人1 200x240cm
金枝-卡帕多奇亚 2023 200x240cm
除了艺术家,邱岸雄最近有了一个全新而有趣的身份:自媒体内容创作者,其思考引发了艺术从业者激烈共鸣与持续回响。在其分享的一篇《2008,开往巴塞尔的火车》中写道:好像是俾斯麦说的,“国家是行驶在时间河流上的航船”,我觉得艺术也是,它还有一个任务:把时间河流里行将消逝的精神痕迹打捞上来铭刻在永恒的岸边。
Q:在您的自媒体平台中,分享了很多对于当下艺术行业的思考,也令人颇为感慨,反观当下,中国当代艺术面临最为核心的问题?如何破局?
邱岸雄:关于业内的各种问题,就像“皇帝的新装”,虽然所有人心里知道他没穿衣服,但嘴上都说他穿着,其实就是大家没有达成一种公共的认识。但真话一旦有人说出来了,那慢慢大家就会去谈论这个事情,这个时候真实的话语才可能形成一种共识。
近十几年以来,我们可以看到中国当代艺术行业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从一种文化现象变成了一个产业。就目前的展览来说,策展人实际上是真正把控整个展览质量的,从选择艺术家到资源分配,做出一个怎样质量的展览是策展人掌握的权力,也是在各种中间环节中最重要的节点。我相信很多策展人也是有自己的学术理想的,但是到了实际操作层面就会有各种动作变形,无论是外部因素还是自己的原因,多数处于一个做“行活”的状态。今天我去看很多所谓的专业展览,实际上是无感的,高度的同质化让人沮丧。
当然这种状况跟大环境有关,中国当下面对的情况会带来各种限制,以前可能比现在状况要好一些,比如08年那个时候,做事情是比较容易的,想法好我们就做,有那种外部的力量在推着你走,现在得情况可能是收的更紧一点。但同时需要警惕的是,如果行业内所有人都甩锅到大环境,或者变成我们无所作为的借口的话,那就真的完蛋了。我认为无论大环境怎样,行业里的机构也好艺术家也好,包括艺术媒体都应该有一个自己的标准,三年的疫情尤其应当去反省自己,也许很多事情的确做不了,但一旦下决心做,就应该做有标准的事情,越是环境不好,反而是检测出艺术追求的试金石。当下中国艺术确实是在低谷期,但坚持自己的标准和原则才显得尤为重要。
如何破局?我认为还是需要建立能激发艺术家创造力的机制,而不是让艺术家变得越来越被动的机制,艺术家也要主动去寻找让自己保持活力的方法。
就外部环境来说,需要营造一个更合理的艺术生态,现在艺术的资源都是马太效应集中在最头部的如大牌画廊和大牌艺术家,而往下的层面都是资源和资金都很匮乏的状态。而有些年轻的艺术家又很快被炒得很高,而不是慢慢的培养,这种炒作可以挣快钱,但是也很容易毁掉一个艺术家,但是无论是策展人、机构方,还是藏家,画廊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应该达成共识,艺术家是需要时间去成长,需要耐心去培养,而不是一边干着不管,另一边大水漫灌和拔苗助长,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中国其实不缺好的艺术家,但大家都缺乏耐性,那种慢慢培养好艺术家的耐性,都急于变现,变现就等于抛弃了艺术本身的价值。如果大家达成共识,心态不出问题,拥有长远的眼光,整体才会繁荣。为什么不少日本艺术家能在国际艺术舞台中成为大师?那是源于多方几十年的合力培养,但反观我们自己,我身边就有那些拥有成为大师潜质的艺术家,但后来就在这个行业做着做着,就消失了。就是很多人对于艺术的理解只是个投资工具,而且还不是长线的,那只能算投机的工具吧。当然还是有一些脚踏实地做实事的人,但是太少了,需要更多人来做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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