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蒋鹏奕驾车自北往南翻过当金山后便到达了这片黑戈壁,这里属于柴达木盆地西北一隅,极其干旱的气候条件赋予了地貌鲜明的烙印,又加上风的强力磨蚀作用形成了这超现实的戈壁风景。我这次陪蒋鹏奕来黑戈壁也是想做一番关于“风景”的审视,透过艺术家的视角和表达去了解我们和世界的关系及交流方式。
不同的地点,不同的风景,时常提醒着我们各式各样世界的存在,我们是处在一个整体的世界当中。人既非万物的中心,也不是原始的根源,反倒会经常陷入一个支系末端自居,致使我们与他人或世界处于一种危机之中。所以我们会时不时需要一些人类世界之外的地方,修正对整体世界的疏离,就像我和蒋鹏奕眼前开始起起伏伏绵延开来的这一大片黑戈壁一样,这是未经整理、建设,没有社会关系的地方,也是我们个人世界之外,与他人得以相遇的地方。从艺术创作上看,情况也是类似的,对于这片地貌的凝视、分析到创作都是随着体验展开,身体的介入延展了视觉的维度,松动了想象与概念、文本的经验,问题就不仅仅局限在风景的表现方式上了,而是与面对环境时沉浸又敏锐的考量有关。
来到这里后,原本准备走很多处黑戈壁的行程计划,果断被蒋鹏奕取消了,之后他便开始日复一日地反复进出和游走在这片黑戈壁中,而我则经常在高处注视这个在黑色背景上移动的点,不由地说出“烈日老蒋,在这茫茫的戈壁上打猎,只能看到一个点。”在自然中的创作,艺术家有时候所做的事情正如猎人一般,不停的捕捉、取出,然后紧紧掌握并使其形成统一,从而具有自己的特殊含义,以便和艺术家更紧密结合在一起。
几亿年前这里曾是一片海洋,如今眼前的黑山就是凝固的浪,辗转其中明确了时间的统一,模糊了物质的属性,我们仍能感受到一种在极度宽广海洋上的隔离感。重复的隔离能让蒋鹏奕在他所看到的景观中不再是一个异乡人,作为“风景的构成者”他必须消除主体和客体之间的距离,不能在作品中创造这个距离感是相当重要的事情。“风景”的形成是与所有感官经验同时发生的,当艺术家用所有的感官去接受一个自然空间时,风景会在他心中产生,而完成这件摄影只是过程中的最后步骤。我们在他的作品前可以感受到如同进入艺术家所拍摄的世界之中,就是与他当时在黑戈壁中面对四周环境时,造成的感官和心理上的状态而秘密建立的拍摄方法有关,似乎并没有特别具体化的拍摄对象。从照片中可以看出似乎什么也没有形容,没有叙述的事情,没有人物的出现,只是表现这片戈壁某一时刻的远景、近景的形象,此时的作品仿佛仅仅代表了艺术家的目光、思想、感官在空间情境中的延伸。
十月的戈壁几乎没有风,砾石温暖而平整,这里虽然是生命的禁区,但却是灵魂的温床。蒋鹏奕躺在上面暂时停止视觉上的注视,我想此时他也可以透过身体来引导图像的生成。关于身体在自然空间中的关系,时常是孤独和被隔离的,在我游走不同地貌做项目的过程中,能够感受到有些地方真的非常难以进入,需要身体与所有元素都做好准备,包含体积、重量、呼吸、脆弱的程度等。自然通过人类来表达,人类基于在自然空间中身体引发的感官状态和产生的回响来阐述,身体作为一种视觉,就更能够使我们成为这个空间或者情境的一部分。蒋鹏奕的这种现地创作正是在呈现这种处于“情境当中”的形式,这一系列在戈壁中的出入、游走、平躺、扛着相机的行动产生着视觉,这种视觉让经验不再是均匀和永久的,而更直接的呈现了此时此地的情境带来的改变。砾石是现状,大海是过往,谅解便是蒋鹏奕。这饱含情感与温度的作品名称,应该是身处戈壁的空间中在艺术家心里逐步构建起来的,整体也是如此建立的。
整体的建立也体现在时间对于空间的介入,这一点蒋鹏奕在标题中的砾石与大海之间有所隐晦的交代,而表现和塑造作品中时间感的是上文所提及的一系列连续性的行走和观看。艺术家把身体借给了戈壁,才把戈壁转变为了艺术。当我们去理解这一质变的过程,则首先要意识到在地行走创作中身体实际是视觉与运动的交织体,蒋鹏奕对于戈壁景观的捕捉也是对于时间的捕获,在戈壁中需要使用时间而非形式作为理解当下空间的工具。而作品中时间性的介入,艺术家可以从戈壁开放的的空间形态中获得感知和情境,比如这片戈壁上的黑山顶形成各种眺望性平台,身处其中便能够感受整个空间对于天的开放性,身体围绕或进入这些空间展开探索时,观察和体验这些空间的身体展现了对于时间的经历,相对比有明确内外形态的建筑空间对视觉的强调,这种空间特别能够使我们脱离静态整体时间上的约束,而与自然建立有律动性的联系,这种联系下的作品往往能够构造时间的形态。
从感官、身体到时间,作为陪伴者从蒋鹏奕进入黑戈壁的行为和创作中发现了这三种方式和结果,这使我们有必要思量在不同时刻、不同空间身体如何成为环境的一部分,交流如何在环境和我们之间开启,我们如何开放性理解时间和空间的问题。从艺术家的经历和作品中我们是否考虑应该用另一种构思来展开行动,以及我们对生存空间、社会环境、艺术结构的回应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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