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真、昨日之曲与瞬息时空:新生代的记忆迷宫

在采访了多个领域的女性艺术家之后,Women In Motion跃动她影将目光转向新生一代,与来自中央美术学院的9名毕业生聊了聊,推出“毕业季”系列,希望藉此关注青年女性艺术家的创作和处境。依据各位艺术家在毕业作品中所探讨话题的不同,本系列分为三篇推出,今天是第二篇——《感官、记忆与经验》。

 

 

对艺术创作者而言,感官,记忆与经验无不组成新的载体,这些充斥在头脑中的东西从虚拟世界迈入现实世界的时候,它保存了个人的情感,也将往昔那些流离的碎片记忆透过确切的绘画、文本或视频图像得以创造出新的生命力。

 

怀着对童年的浪漫怀想,孙玛侬画了上百张儿童肖像油画,组成了毕业作品《童心》(Les mômes)系列。她说自己喜欢画儿童题材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童年记忆,那些旧时记忆有无以复加的美好,也有隐隐约约的伤痛。创作是一种靠近记忆的途径,而她渴望通过画画获得一种像孩子一样的创作自由。

 

 

孙玛侬作品《童心》(Les mômes)系列组画

 

耳听未必为真,在时子媛的毕业装置作品《昨日听曲》中,熟悉的旋律响起,调动昔日的经验和记忆,而这些一度被真实还原、似是而非的声音又充满了欺骗性。

 

 

时子媛作品《昨日听曲》,装置雕塑

 

而在袁野的《未名之地》中,一首流传上千年的诗歌和建模师的某些创作场景构筑了一个未命名的世界,人的创作力从何而来?数字技术背景下人的境况走向何处?在引入个体经验叙述的作品中,她呈现了她的思考。

 

 

袁野毕业作品《未名之地》截图

 

 

孙玛侬 像孩子一样自由

 

 

仿佛只有孩子才拥有随时随地画画的能力,镜子、墙壁、窗纱、桌面和纸都有机会成为画布,而彩笔、口红或粉笔是最好的玩具,还有什么比自由画画更来得快乐呢?在孩子的世界百无禁忌,惟有画画才是正经事。怀着对小时候的浪漫怀想,孙玛侬在去年十月提起了画笔,开始创作毕业作品《童心》(Les mômes),她认真地写下一段心路阐述,“许多人在童年时期常常用家里有的废品创作,在墙壁上涂鸦,这些有趣而不可控的事情,让我体会到了创作随时随地的一面。”

 

 

正在画画的孙玛侬

 

断断续续画了不到一年的时间,100多张孩子的肖像慢慢形成了孙玛侬的毕业作品。当你目视那些画幅不一、色彩鲜明的油画的时候,孩子们或天真随性或灵动沉稳的情绪正在顺着流动的线条笔触扑面而来。

 

 

正在创作中的《童心》(Les mômes)系列组画

 

“你小时候有没有这样的经历呢?拿苹果汁写字画画,写出来之后再拿到火上烘烤,你写过的字迹或画就会慢慢显现出来了,特别可爱。”孙玛侬说,她想起了年少时的一幕,“拿着妈妈的口红在镜子上涂鸦,肯定会挨骂,但很有意思,也很好看。”小时候随时随地画画的经历,让她的身上弥漫着一种不曾受过规训的创作自由,没有笔的时候,咖啡汁是颜料,手指是画笔,而桌面就是天然的画布。

 

于是,她将《童心》那100多张画全部画在了塑料膜上。孙玛侬说自己当时跟一群孩子们一块做手工,看见小朋友们从书包里拿出了塑料膜等各种材料,而桌子上也铺设了一大张为了方便清洗的塑料膜,便灵机一动,试着换了新材料作画。“我很喜欢用塑料膜作为画的底子画框,它有点像柔软的衣服或画布,随时折叠,随时都能够带走,让我觉得很方便,在哪儿都可以开始画画。”

 

 

孙玛侬的工作室

 

塑料膜的确便捷,却因材质的特殊性不易保存丙烯,孙玛侬画了一段时间,开始意识到丙烯干了之后可能会出现脱落,从而影响画作的美感及整体性。起初,她忙着找方法,想办法将画密封起来,尽可能地让它存在的时间久一些。这个创作过程中最棘手的麻烦让孙玛侬常常试图通过和老师朋友们聊天来找到解决办法,直到后来一句无心的话点醒了她,“画上面的丙烯脱落了也挺好的,它意味着童年的流逝。” 

 

 

孙玛侬作品《童心》(Les mômes)系列组画

 

她说自己喜欢画儿童题材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童年记忆。艺术家的创作从来都与其成长背景紧密相连,孙玛侬在法国巴黎出生,因父母都是画家的缘故,她从小展现了对画画浓厚的兴趣与天赋。少时在巴黎生活的经历深刻影响着她,那是一段极其自由的时光,她时常想起某些微小却能咂摸出滋味的瞬间,“老师带着我们去美术馆看展览,其实你一点兴趣都没有,心里一直惦记背包里的那块巧克力;和家人出门摔倒了,会哭会疼会闹,但你在玩的时候摔倒了,根本想不起疼的感觉,那样的感觉很微妙。回想起来会觉得特别逗。”

 

孙玛侬很擅长将记忆中的碎片转化成画面,对她来说,拿起手中的画笔是一种靠近记忆的途径,而她渴望通过画画来获得一种像孩子一样的自由。那是一种怎样的自由呢?她说,“自然的,直爽的,就像一群孩子在玩耍,没有作为成年人的分寸感,或被某件事打磨得有了情绪,情绪始终高昂,表达非常自由。你可能会犯错,可能会说错话,但你最终会觉得,创作依然美好。”

 

 

孙玛侬作品《童心》(Les mômes)系列组画

 

 

时子媛 昨日听曲,耳听未必为实

 

 

记忆无法离开载体。在时子媛的毕业作品《昨日听曲》中,一连串满载着人们共同的经验与记忆的“音乐”旋律回荡着,那是来自日常生活的声响。

 

一向结合雕塑与声音来进行创作的时子媛在这个盛夏再次玩起了作用于听觉的艺术游戏。在《昨日听曲》中,她引入了音乐与乐器的概念探讨,通过动态装置来制造和呈现几曲人们非常熟悉的旋律——iPhone的默认铃声“开场”和“马林巴”,以及微信通话的来电铃声。这些曾无数次在日常生活中响起的旋律如一把钥匙,能瞬间打开人们对于往昔的情绪记忆。

 

 

时子媛作品《昨日听曲》,装置雕塑

 

在中央美术学院雕塑系就读期间,时子媛一直围绕着“材料与观念”的研究方向进行学习,这也常常是她创作的出发点。不论是在此前创作的作品《回响室》、《夏夜》,还是在当下的毕业作品《昨日听曲》中,都是对于雕塑、材料与声音之间关系的讨论,对于这一课题的研究也会在未来继续向前延续。

 

创作《昨日听曲》时,时子媛选取了三首人们在日常生活中十分熟悉的“乐曲”。在iPhone手机与一些通讯媒介被广泛应用的当下,它们所使用的默认铃声是极具当代性的,就如时子媛所说:“那是属于一代人的听觉记忆。”创作过程中,她所面临最大的挑战是铃声的再现需要建立在对乐器和乐理理解的基础上。在此前不通乐理,也基本没有接触过乐器的她为了作品的实现而专门进行了“速成补习”。在创作中触及自己不熟悉的领域,并从中获得新的体会与收获,是创作中最快乐的事情之一。

 

 

时子媛作品《夏夜》,装置雕塑

 

“这件作品之所以想这么去做,也源自于我对手机铃声的一定感触。每当手机铃声响起,我会有一种焦虑感,觉得有事情来找我了。当然,这种感受是因人而异的,也许有人铃声响起时会很开心,也许有人会很期待他人来电,但不管如何,对于声音的情绪必然是建立在经验和记忆之上的。很多观众看到我的作品后会向我反馈,说一听到声音,脑子里瞬间有了画面。他们的这种条件反射式的经验反应是我特别希望在这件作品中去表达的。”在信息横流的时代,眼见未必为实,耳听也未必为真。在这件作品中,那些一度被真实还原、似是而非的声音却充满了欺骗性,与此同时,经验“生效”的同时是否也意味着无形之中移动媒体对人们生活的侵占呢?

 

作品完成之后,随着与老师们的交流讨论,作品也关联上了“巴普洛夫的狗”这一典故。“巴普洛夫的狗”指的是俄国生理学家伊万·巴普洛夫(Ivan Pavlov)所进行的一个有关于条件反射的实验:每次给狗送食物以前打开红灯、响起铃声。这样经过一段时间以后,铃声一响或红灯一亮,狗就开始分泌唾液。时子媛在采访中说道:“我的作品中呈现的铃声给人以直接的反应,在某种程度上似乎也是一种“巴普洛夫的狗”的实验,这是一开始我没有想到的,这种联系也促使我进而往深思考。作品绝非只局限于对特定声音的模仿和再现,而是通过一种现象能继续往下推进,并能够使观者生发出怎么样的思考,这才是最重要的。”

 

谈及声音与记忆的关系,这个自觉学艺术带给了她更高敏锐度的年轻艺术家说:“声音在日常生活中无处不在,它们也在不觉中被储存在我们的听觉记忆里。当某些声音在作品中得以“重现”时,人的经验和记忆也会随之一同引出。我希望透过作品中的声音,去触发观者的感官感受力,并对人们日常经验与判断的真实提出思考。”

 

 

时子媛作品《回响室》影像截图

 

 

袁野 瞬息之中的未名之地

 

 

在一段11分14秒的高清渲染动画里,袁野建筑了一个无限放大与无限缩小的世界。越过博物馆与教室,穿过墙壁与石块,观者紧紧跟着她的节奏,在一个真实与虚拟交织的天地漫游。

 

 

袁野作品《未名之地》截图

 

在毕业作品《未名之地》中,袁野与一位业余从事三维建模工作的朋友合力完成了场景搭建,引入个体经验叙事,呈现了一段在屏幕前沉默工作的人搭建虚拟世界的记忆。聊起天来,很容易感知到袁野身上有一股感性与理性并存的能量。与一路升学按部就班毕业的毕业生不同,袁野在工作几年后重新回到了大学深造,这个对人的创造极度感兴趣的年轻艺术家在经历时间与社会经验的丰富之后,更了解自己在当下渴望表达的东西是什么。

 

 

袁野作品《未名之地》截图

 

袁野有着传统绘画的成长背景,过往的生活经验让她在制作艺术作品,尤其用软件处理建模时,习惯调动传统绘画的观察方式去感知它,处理它。起初,她在一次建模过程中无意读到某个软件中一个陌生人的中文命名,她突然间感知到在一个看似庞大的模型背后实则是有人在做着具体的工作,这成了创作《未名之地》的初衷。她在采访中一再重复讲述着自己对于人的创造的兴趣,“你生活在物质的世界里,需要创造很多的工具,最开始可能是为了满足生存。在那之后,我们会创造概念,创造各种各样的话语,物与人之间产生了连接。假设我做了一个杯子,你用一个杯子喝水就可以了,但为什么我们需要各种不同的杯子呢?世界上的杯子无数,那它被创造的动力从何而来?”而建模师在虚拟世界的搭建工作恰恰满足了袁野对创造力的好奇。于是,她找来朋友一块来完成模型。近四个月的时间里,她与建模师在网络上保持着密切沟通,经历了一个冗长而繁复的磨合过程,作品得以呈现出来。

 

 

袁野作品《未名之地》截图

 

伴随着袁野柔和的嗓音,在《未名之地》穿过竹林后,一个二维码映入眼帘。扫描二维码,手机屏幕弹出了贾岛的诗歌《寻隐者不遇》。透过这首在中国人人熟知的诗歌,袁野渴望表达的是什么呢?她说,“现在你每天的生活面对着各种二维码,二维码作为一个被加密的图案密码,它的内容是被遮蔽的,我们只有在扫码的那一刻才能看到里面的内容。古人提到竹的时候,有时候讲述的未必是竹子本身,而是隐藏着的含义。我放了一首与隐者有关的诗,像《寻隐者不遇》只有非常简短的几句话,它所描绘的时空是一个没头没尾的时空,只停留在松下问童子的问那一瞬间,所以,它造成了一个奇妙的时刻——时空是消失的。”

 

 

袁野作品《未名之地》截图

 

那些消失的时空与袁野渴望在《未名之地》表达的东西有着某种接近的内核,她说,“整个作品看上去,我构筑了一个看似庞大复杂的景观,但它只是一瞬间的事。如果我在电脑上把文件删除,那它就不存在了。”

 

 

袁野作品《未名之地》截图

 

回看一路走来的林林总总,袁野直言学习艺术让她对事物的体察、那些充斥在生活的细节感知更敏锐。她曾在作品描述中写,“建模师是虚拟世界的魔法师”,然而,对艺术工作者来说,艺术的创作同样需要打开五感,在大千世界之中取样万物的形状、色彩、材质,用情绪与记忆,理性与感性的表达去在作品中打下属于自己的烙印。“作为一个创作者来说,只有通过一定的自我训练才能够让感知力的颗粒度更细。长时间艺术的训练让我更加理性,也更加感性地看待这个世界,而我会以一个开放的态度去接收信息,去感知世界。”

 

 

袁野作品《未名之地》截图

 

Credits

采访/撰文:许璐

摄影:胶布、张于庆

 

©文章版权归属原创作者,如有侵权请后台联系删除

 

留下评论

邮箱地址不会被公开。 必填项已用*标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