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小林在工作室附近
图片由艺术家提供
几次造访任小林的工作室，都恰逢雨天。雨水为万物披上温润的薄纱，也让人想起他笔下的世界——现实与虚构交错、古典与当代并置的居间之境。
“任小林：艮岳”展出艺术家近六年创作的二十余件作品。展览名字取自宋徽宗《御制艮岳记》，既呼应中国古代园林的造园理念，也指向他持续建构的精神园林——一个可包容不同时空、文化与情绪的私人景观。
在新作中，他引入拼贴方法，从旧作剪下最具活力的片段，与古代书卷、墓室壁画、古希腊雕像、文艺复兴时期的宗教画像、日常物件等陌生元素并置，让它们在同一画布中生长碰撞。陌生感，不仅是观看体验，更是创作的催化剂。走进他的画面，就像踏入一座没有既定路径的园林——不必寻找出口，只需在其中不断遇见新的景与意。
“任小林：艮岳”展览现场，2025.6.28-8.27
蜂巢当代艺术中心｜北京
访谈
夏小燕(策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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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小林 (艺术家)
夏小燕（以下简称夏）：过去听您提起过，您的父亲和赵无极是国立艺专预科的同学，因为年代和时局的关系，很早投身到政治与战争当中，后来他也一直在军队工作，因此失去了从事绘画的机会。父亲对您产生了什么样的影响？
任小林（以下简称为任）：我觉着更多的是性格的影响，待人善良、做事有底线、隐忍和退让、克制和韧性。以前是意识不到的，但现在回想起来，感觉都隐隐地作用在我每个重要的生命节点，是无声的、内在的精神力量。
任小林5岁左右与父亲，地点：昆明军区大院，瓦苍庄6号院
图片由艺术家提供
夏：距离上次2019年您在画廊“模糊的末端”个展，已经过去了6年，新的展览标题“艮岳”遥远而神秘，这个标题从何而来？
任：它的来源全名叫《御制艮岳记》，是宋徽宗为他修建的园林写的一篇小记。它是中国最早关于皇家园林造园的心得阐述。针对中国的传统美学以及中国哲学中关于人和自然的关系，我取“艮岳”二字作为我展览的主题，是希望它能涵盖我绘画的多义性和丰富性。
任小林/ Ren Xiaolin
艮岳记/ Notes of Gen Yue
2025
布面综合材料/ Mixed media on canvas
80×80cm
夏：和此前相比，您的新创作最显著的变化是什么？是什么促使您进行这种转变？
任：新的作品从形式上来看，运用了一些拼贴。在我过去的很多绘画里头，内容上没有想着我要做什么，只是把最好的一部分剪下来。大约是2022年搬工作室的时候，我就把这批作品带到了新工作室想进行一些全新的尝试。我把它直接拼贴在画面上，我再看它有什么可能性能生发出新元素，对我产生吸引力，围绕着这个营造出一个新的绘画结构或态势。
任小林/ Ren Xiaolin
失效的逻辑结构/ Failed Logistical Structures
2024
布面综合材料/ Mixed media on canvas
180×160cm
夏：在近些年的作品中，我们有看到延续至今的，您对于山林、人体、日常物的刻画，画面中反复出现的这些形象来源于什么。您在画这些的时候，这么多年来有什么心态上的变化？形象来源是否受到谁的影响、源自何种思考，通过图像的转换想表达什么？
任：这是个很好的问题。绘画四十多年，我一直按照自己的方式把我喜爱的表述对象放在它应该在的位置。从阶段上来看，看得出来每一个时期对于形象以及表达形象所组成的这种绘画结构是有所不同的。回想来看，我大部分的形象来源、取材都比较丰富。比如说有美术史当中的一些元素对我的影响，也有现实生活的形象对我的一些影响。但主要还是想构成一个我对绘画的直觉感受。所谓每个阶段不同的形象，我觉得都是为我那个阶段当下的绘画本身一些要求服务的。想表达我对绘画的一种看法与感受。我个人的感受，比如说我对美术史、历史、现在、时尚的趣味，基于我想完成一个自己风格的阐释。
任小林/ Ren Xiaolin
个体与永恒的对望/The Gaze Between the Individual and the Eternal
2025
布面油画/ Oil on canvas
180×160cm
夏：您对中西方壁画，中国书画与西方文艺复兴时期绘画的兴趣和喜欢是显而易见的，为什么它们如此吸引你，它们的影响，又是怎么样作用在您的创作中？
任：在我很长的艺术创作过程中，应该来讲每个时期我都会被不同时期的艺术所吸引，而且他们对我来说都有影响。我觉得这可能是对时间的一种回望，也是人与生俱来的一种心理需求。陈洪绶和八大山人都是明末重要的画家。陈洪绶对图像，包括他刻画人物那种很细腻的东西，还有一种漠视的、病态的东西，对我有很大影响。八大更多的是精神上的影响，他那种很独特的看待世界的观点，对我特别有启发。我是一个和艺术史或者说视觉史关系很密切的艺术家，至于影响因时间的不同各异。
任小林/ Ren Xiaolin
绿竹/ Green Bamboo
2022
布面油画/ Oil on canvas
100×150cm
夏：在您的作品里，蓝紫色的鱼、戴帽子的兔子、太阳花的人都是“思想者”，兔子也情迷书籍，人和猫一起为时间困顿，万物有灵。您是怎么样看待万物，观察这个世界的？
任：这些都是我在某个时间段喜欢的东西。那时我们家就有四只猫，我每天都看着它们在我旁边走来走去。其中有的猫就睡在我工作室的沙发上，陪着我画画。所以我把它们画进我的绘画里，是一个很自然的事情。比起过去的绘画，我现在的这种趣味化和幽默感是在增加的。
万物有灵，也是希望在我的画面上重新组成他们该有的一个特殊的、属于我语言的一种王国，里面有动物、人、山林、各种日用品。它们重新组合，在我的这个画面里头，我觉得很自由，是一种天马行空的感觉。同时我觉着万物又都是无常的，就像我的绘画，画面里的物象经常今天有，明天就没有了。我的绘画时长拉得很长，从一开始到最后的呈现，其实都体现了这种无常性。
任小林/ Ren Xiaolin
思想者群像/ Portraits of Thinkers
2025
布面油画/ Oil on canvas
80×80cm
夏：这次参展作品中，有一件叫《小林的身份焦虑》，这个名字是怎么来的，这个焦虑指的是什么。
任：这是个有趣的问题。说实话，我不太善于为我的作品取名字，取名字具有随时性和偶然性。在那一瞬间我觉得这个题目符合我对那张画的一种表述，就用了这个名字，没有特别具体的针对性，是一种情绪性表达。
生活中焦虑无处不在，有可能是生活的焦虑，有可能是对你自身绘画过程当中产生了很多问题的焦虑。焦虑这个词可以来源于我们所有情绪的焦虑，外界给我们带来的不适、焦虑。我的绘画的过程非常漫长，每一天我面对这张画的时候感受是不一样的。生活中每一天都有焦虑。我在绘画的时候发现，我有时候进展得很顺，有时候进展得极其不顺，这就是一种焦虑。
任小林/ Ren Xiaolin
小林的身份焦虑/ Xiao Lin’s Identity Crisis
布面综合材料/ Mixed media on canvas
2025
80×80cm
夏：您在画布上为我们创造了有别于现实世界的异样世界。在这些脱离现实桎梏，有着奇妙时空关系的画面中，诉诸着您怎么样的精神和思考。
任：其实这个问题困扰我多年，相对于很多看似表现现实结构的绘画，我的绘画好像有一点游离。但实际上每一个人如果真实地看待他的现实环境的话，会发现其丰富性和奇怪程度远远大于绘画本身。这是一个个人的角度问题。因为我们大量的视角是被训练成一种模式了。比如说会指定说这一类是现实的，那一类是非现实的。但如果以我们个人的观点去看我们每个人真实的生活，你会发现里面的离奇性和多样性，其实那就是现实。我只是表现了我对现实的一种看法，我觉得我创作里的就是一种现实，而并非非现实。
我觉得世界是相当复杂的，我的感受有很多侧面，我们以日常的眼睛无法发现，但它的确存在。这一部分对我来讲有特别的吸引力。比如说我对古代的神话很有兴趣，我基于一个现代人的视角去看待它，它折射出跟我们今天生活有关系的某种元素和信息，这使我很着迷。
任小林/ Ren Xiaolin
武装的微笑/ Armed Smile
布面综合材料/ Mixed media on canvas
2024
120×90cm
夏：如果把您人物画中的人物分类，可以看到理想的文人形象、宗教形象以及现实存在的人的形象。在作品中，有时甚至不再单纯是以上三种形象中的一种，而是表现为多种形象的重叠与混用。您自己怎么看待这三种类型的人呢？
任：并存属性本身就是我们现实丰富性的一种真实存在。这只是对世界的基本看法，去描绘和叙述这种感受，以美学的方式。此外，我认为人性的复杂性导致了每一个角色可能有他不同的文化含义。
另外一方面，从理性上讲，我是比较缺乏逻辑思维的人，我从小就充满特别天马行空的想象。这些东西最早来源于，比如说我们家有一些古书上的绣像，就是所谓的明清的木刻，我看它那个图像的时候，就会有各种想象，他们都活了。我觉得这是一个特别有趣的关于想象力的讲述。我也希望我是用自己的想象力支撑着来描述我看见的或是我感觉到的世界。
任小林/ Ren Xiaolin
众神的游戏/ Games of the Gods
布面油画/ Oil on canvas
2024
180×160cm
夏：虽然您偏向于深居简出,可是在您的作品中，我们看到您并非象牙塔里的文人,没有逃避任何一个中国的问题，没有回避任何一个现实生活的呼唤,既没有屈服于思想，也没有屈服于美学，而是透过画笔一步一步地完成着两种伟大而又古老理想的结交与融合，在这一层面上，您很像中国古代的士大夫。您怎么自我评价呢？
任：首先我觉得在我们当今的中国是没有象牙塔的，人都是生活在现实里头。但是人怎么折射他看到的现实？我觉得这个是我的艺术工作的一部分。那么对我来讲，古代士大夫的情趣的确对我有一定的影响，我会遥想他们的生活方式。同时我也可以隐约的在今天的社会生活中发现他残存的痕迹。我觉得站在现实的一个点上，我常常需要回望，看到我需要的，回望历史里面找寻我现在需要的一些元素。我觉得士大夫的时代早已远去。但是作为一个现代的人，我们是可以回望的。有些东西会残存在我们的精神世界里面，而毕竟我们已然进入到现代的时代。大致我只是爱遥望过去的人，但并不承认“伟大”。历史当中残存的东西是什么，可以说是气质的相似性。那精神的连接又是什么？我也还在不断思考。
任小林/ Ren Xiaolin
生灵的法则/ The Laws of Living Beings
布面油画/ Oil on canvas
2025
180×160cm
夏：作为一个绘画艺术家，您怎么在作品中回应这个时代。
任：我很关心世界，但艺术只解决了我一部分的问题，它不代表我思想的全部，它只是我对美学、对绘画语言的部分思考和实践，它不是我大脑的全部。我回应的是美学、对美术史、对社会趣味的看法，甚至于对时尚的看法。今天经济什么晴雨表涨了多少个，谁的政治正确了，谁的政治不正确，那个不是我绘画里面的问题。但比如说我们看瓦格纳的歌剧，是一个很古老的北欧的故事构建的一个很现代版的一个东西。它没有暗示德国当时的社会吗？社会经济一定要像喊口号那种说我表现了。显然不是，我觉得社会是很丰富的，个人也是很丰富的。
任小林/ Ren Xiaolin
失重感的神性/ The Divine Quality of Weightlessness
纸上油画/ Oil on paper
2024
110×78cm
夏：接下来有哪些创作的计划吗？
任：我力图做好的都是今天的事情，我觉得随着自然本身就带着“未来”。11月份会有一个在苏州博物馆（西馆）的展览，在博物馆系统的当代展览，有一定的特殊性在里面。
任小林/ Ren Xiaolin
狮子林/ Lion Grove
布面油画/ Oil on canvas
2021
150×100c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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