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家专访 Artist Interview



对话艺术家|刘瑛


Q:在本次的新作中,我们看到了您对抽象表达手法的一贯探索。能否再分享一下您在这方面的创作理念和探索过程?在本次的新作中创作手法是否有新变化和突破?


刘瑛:一般观众看到我的作品,首先会定义它是抽象表现主义,其实我并不完全把它归类为抽象表现,我的创作非常自由,平时也不会去想我是归于什么流派,我要按照什么流派去创作,我觉得这是个非常自然的事情,不要加一些条条框框去束缚。抽象也好,或者是里面加入了一些造型的成分也好,这个全凭心情,全凭当时感受。


640.jpg

刘瑛朱家角驻留展 Liu Ying's residency exhibition in Zhujiajiao


Q:您在创作过程中有什么主题上面的偏好吗?比如说您的作品着重表达对于自然和生命的崇敬,涵盖了诸如人类行为、日出、河流、雷暴等各种现象,这些主题是如何激发您的创作灵感的?


刘瑛:我觉得在这个地球上最能打动我的就是大山、大河、大海、天空、日出、日落各种自然现象,我觉得它们是带有神的属性的。当我看到这些景象,那种巨大的能量,让我觉得可以穿越时空。比如我看到一座山,我就会想到几千万年、几亿年的造山运动,对于我们渺小的人类来讲,这是一个非常漫长的过程,但对于宇宙时间或者神的时间来讲,它在一瞬间就完成了,所以这种大自然的能量是非常让人感动和敬畏的。


640.jpg

刘瑛朱家角驻留展 Liu Ying's residency exhibition in Zhujiajiao


还有我喜欢画台风之前的各种能量,这种即将变化的“大能”云集在一起的时候,会让你感觉到一种很危险的紧张感,这是人类不能够控制只能去仰望的一种能量。所以每当看到这些我会把它记住,印在脑海里,然后去发酵,我不会当时去表现,我会过一段时间再去回忆那个场景,抓住最重要的东西。那些细枝末节都不重要,当时最震撼我、最打动我的才是我要表现的东西。作为一个有信仰的有神论者,我觉得自己并不是一个创造者,创造者是神,我只是一个中间媒介,只是把神在天地间创造的这些令人敬畏的能量转化出来,就像吴大羽说的“艺术是人和天之间的活动”。


能量是看不见摸不着又真实存在的,是能感受到的。而我就要把它以一种可见的形式再转化出来,让其他观者看到。这就是我的工作,我是一个能量转化者。


640.jpg

《大赤天(三)》Vermillion Heavens No. 3, 2024

布面油画 Oil on canvas

150 x 200 cm


Q:因为了解到您之前毕业于中国美术学院雕塑与公共艺术学院,这是否对您架上绘画中颜料厚涂的特征产生了影响?


刘瑛:雕塑很多时候是跟泥一类的材料去沟通的,但我更喜欢油画颜料的色彩质感,在创作过程中,我其实是把颜料当成泥来使用的,所以你会看到画面有非常厚的堆积,类似于浮雕。我觉得这种创作手法比平面绘画又多了一个层次,它可以让你通过肌理、厚度、空间起伏的感受,去突破原本平面的、二元的画面,有更丰富的表现性。


640.jpg

刘瑛朱家角驻留展 Liu Ying's residency exhibition in Zhujiajiao


Q:您的新作《大赤天》突破了以往的创作尺幅,巨幅油画的创作过程对您而言是否是一种自我挑战?您是如何调动身体本身进行绘画从而展现出作品的力量强度?


刘瑛:我之前画过《大赤天》这个题材,是在香港的工作室,它楼底没这么高,所以对我的创作尺幅来讲会有一个限制。这次来到狮語画廊的朱家角驻地空间,可以在作品尺幅上有所突破,画了一幅300 × 400cm的《大赤天》。这幅已经超过了作为不到两米的女性人类在尺寸上的控制。在创作这幅作品时,我面临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失去控制、不能把握的感觉。因为这幅画一旦画坏要刮掉的话真的很难想象,它太大了,很难重画和调整,这个是我之前没有想到的。尤其是我用那种一米长的大刷子去画这幅画,它对于你本身体能、爆发力上的要求也是非常高的,在运行这些笔触的时候,它是有比较大的阻力和肢体长度上的限制,但很不可思议的是我竟然突破了这种限制,中间气没有断掉,成功完成了这幅作品。


640.jpg

《大赤天(二)》Vermillion Heavens No. 2, 2024

布面油画 Oil on canvas

300 x 400 cm


《大赤天》它是关于台风,在极端天气下整个天空会变成赤红色,有一次我印象很深刻的是香港挂十号风球,所有人都很紧张,挂八号就是超强台风全部停工停课停运,九号都比较少,而十号是有记录的最高级别,因为就没有十一号。当时整个天空全都变红了,在那之后我就画了一幅两米的《十号台风前的傍晚》和一幅小的《大赤天》,后来又有两幅两米的《赤色透纳一》和《赤色透纳二》都是关于红色天空。但是因为之前那幅小的《大赤天》画完我觉得不过瘾,一直都想再画一幅超过两米大的,想体验超出肢体控制范围的尺寸,所以这次我是完成了一幅真正意义上的《大赤天》,尤其近距离沉浸其中时,会被那股能量包裹着带回当时那个时空。


640.jpg

《大赤天(二)》细节图 Vermillion Heavens No. 2, detail


Q:刚刚我们谈到了创作的身体运动的挑战,那么接下来想问您在过去几年中的创作是否受到了某些艺术家或艺术流派的影响?能否分享一下是哪些方面对您产生了影响?


刘瑛:其实早年我是画写实的,后来我发现之前的那些作品很没灵魂,因为都是追求一些技法性的东西,并没有一种让我觉得特别感动、能够跟高维的某些精神性链接的感觉。所以我就把之前画的那些没灵魂作品全销毁掉了,然后我就放开自己,任性痛快的去画,找到原本灵魂里最自由的成分,去充分的舒展开来。作品好坏最大区别就在灵性的有无上。


至于流派或艺术家的影响,我觉得抽象表现和具体派是对我有很大影响的。一开始是威廉·德·库宁(Willem de Kooning)让我很有触动,因为我觉得他画得很自由且灵,看他的作品能带我进入他当时画画的那个状态,但他是分阶段的,他早期和晚期的作品我并不喜欢,早期的看得我心很杂乱,能感觉到他在挣扎摸索,还没太找到自己,这很正常,这就是我为什么要把之前摸索阶段那些不满意的作品都销毁,自己看着都难受。而他晚期的看的心很累,那种内心的收缩以及体能跟不上的无力感,中期的那批作品是我最喜欢的,就是70年代的作品,我觉得那是他在精神上打开自己,内在最舒展、最自由的时候。


640.jpg

《古树雾霭》Ancient Tree in the Haze, 2024

布面油画 Oil on canvas

220 x 160 cm


其次是吴大羽,我觉得他虽然受困于那个年代的物质条件,他油画颜料用得非常抠搜,甚至很多时候舍不得用油画来画,就是因为他真的没那么多材料,他当时最拮据的时候是靠着他学生朱德群从法国给他寄颜料,但是他已经在物质非常匮乏的状态下,尽情的、尽力的去表现了他作为一个自由的灵魂的这种珍贵的状态,没被周围恶劣的环境所影响和屈服,所以我觉得是非常打动人的,从他的画里能看出很宝贵的品性和对于自由的理解。我很喜欢看他写的关于绘画的感悟。那些零散的只言片语式的文字正是对绘画最真实的感受,需要反复看,每隔一段时间再看就又会跟过去这段时间的绘画经历去联系,去反思自己有没有做到当时所理解的程度,话都是很简单的话,但理解会不一样了。


640.jpg

刘瑛朱家角驻留展 Liu Ying's residency exhibition in Zhujiajiao


然后是白发一雄,多人觉得我的作品跟他有些相似,其实还是很不同的。他开创了脚绘这种行动绘画是吊起来用脚去创作,而我使用最多的工具是用来刷船的那种大刷子,之前我从没看到有人用这个工具画画,而船刷是我找到的一种非常适合自己表现的工具。其次我们的主题也不一样,他从小深受中国名著《水浒传》影响,很多主题也是与之相关的。他说:“我想要得到更多的在《水浒传》里看到的那种勇气;这对于锻造我的人格也是不可或缺的。这同我的创作精神也是紧紧联系的。”他用粗野一词来形容自己的艺术,源于他对梁山好汉蛮勇故事的痴迷,也会用里面人物的名称来命名自己的作品。


640.jpg

《云和山》Mountains and Clouds, 2024

布面油画 Oil on canvas

150 x 200 cm


而我的主题是天空、大海、大山、大河这种自然能量的主题,并且部分作品是有一种游离于之间的造型,并不是完全的行动绘画或抽象表现。但我们之间又有共通点,因为人也是自然的一部分,很巧我就是山东人,梁山好汉的精神从小就影响着我,我很喜欢他说的一段话:“《水浒传》里每一个人物都是有血有肉的、并且做事全力以赴。好人是舍生忘死,坏人是豺狼野心,弱者是雨打风吹,强壮的是威武雄壮,醉鬼和好色之徒是行为放荡,无论那些人物干什么,他们总是富含士气。……勇气是来自于对自己的信念中,而当你因为恐惧而颤抖时,你无法站在一个英勇的高点上。……这些人物是风云之子,明显是自然力量的象征,没有一本书可以像这本一样让你感受生命无穷的巨大能量。”


另外还有就是安尼施·卡普尔(Anish Kapoor),也会有人觉得我的作品跟他的有点像,因为他也画画,他不只是做那些很巨大的雕塑。他打动我的是他有点不像人类,像外星人,他对那些大的雕塑、空间装置作品的处理,让我觉得他有另外一双眼睛,像是一个观察者的眼睛,在看待一些我们平常看不到的东西。有人说看到我的作品,会觉得有点像安尼施·卡普尔,又有点像白发一雄,或像他们的结合。其实我听到也并不介意,因为不同的艺术家可能在某个点都会有共通共鸣的东西,我们只在某个阶段某个部分有相似性,但我有自己的路要走。


640.jpg

《大赤天(四)》Vermillion Heavens No. 4, 2024

布面油画 Oil on canvas

150 x 200 cm


Q:在欣赏您的作品的过程中,观众可能会有不同的解读和感受。您对观众在欣赏您作品时产生的各种反应有何感想?


刘瑛:我觉得这个很有趣,我并不要求观众按照我的思维去理解,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完全的另外一个你,所以当观众看到这些作品的时候有自己的解读,我是非常欢迎的。每一个人在人生当中都有不同的经历,当他看这幅作品的时候,能打动他的那个点,可能跟他当时的经历非常有关系,我们往往可能是看到了相同的景色,可能他也看到了当时的那个天空,也看到了那座山,我们可能在不同的时间、空间做了相同的事情,或是有了相同的体会,当他看到这个的时候,消失的那个触动又穿越时空回到了此刻他身体。我们的人生其实就是由回忆构成的,因为有这些回忆,有这些感触,才构成了我们独特而又可能存在共鸣的人生。


640.jpg

《海石》Shore Rocks, 2024

布面油画 Oil on canvas

200 x 150 cm


Q:最后一个问题,您未来的创作计划是什么?是否有一些新的想法或方向希望尝试?


刘瑛:其实我在画这些作品的时候,没有一个长远的计划,我觉得一个长远的计划是没用的,因为你计划好了这个方向,你的人生经历并没有往这方面走的时候,它是一个无聊做作的计划。很多事情是你不能控制的,所以我觉得还是顺其自然,你想要创作什么,它就是水到渠成的,你很本能地、欲望非常强烈地去创作的作品才是最真实的。


比如说当我在创作关于山、河、海、天这些大自然的时候,其实我也同时在关注人,因为人也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存在,有些人他的能量是很大的,我喜欢观察这样的人,会试着把这种能量转化在我的画面里。人类的灵性程度高可以很高,低又可以很低,有时候人和人之间的差距可能比人和其它物种的差距都要大。一些人完全没有灵魂地就走过一生了,而有的人灵魂高度和能量场却已经不属于这个世界了。


©文章版权归属原创作者,如有侵权请后台联系删除

留下评论

邮箱地址不会被公开。 必填项已用*标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