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展"意外之歌"正于没顶画廊展出。在与画廊进行的对谈中,参展艺术家阐述了自己创作的脉络与方式以及当下所关注的议题。本篇访谈为上篇,包含艺术家陈孟涵、陈若璠、陈英、傅斯特、黄龙、李可津。
展览现场,“意外之歌”,没顶画廊,上海,2024
陈孟涵
Q: 作为职业艺术家,你是如何一步步到达目前创作阶段的?
A:我的艺术实践探索⽣命的成⻓与变幻。目前,我的雕塑从植物界与动物界中取样,将其交融成超现实的⽣命体,并以此捕捉⽣命能量的转换。
对动物和“变形”的兴趣起源于我本科艺术史的毕业课题- “Monsters and the Grotesque” (怪兽及怪诞的)。当时研究了很多圣经里的怪兽,以及中世纪圣言撰写本上对他们戏剧化的描绘。之后,我把这些图像进行三维建模,加上自己的演绎,再打印出来。
研究生期间,我开始围绕大型猫科动物的形象,做了一系列“古老文化起源”与“现代技术三维重译”并置的作品。这个系列有关“伪考古学”和历史性叙事。此时对我来说,猛兽的形象和精神是世代流传在我们的DNA里,但视觉上又很异化的符号。
研究生毕业后,我慢慢脱离书本上的知识体系,更加向内探索。我希望做更有“人味儿”的作品——体现个体生命成长:一种普世的,精神性的“破茧而出”。此时狰狞的猛兽形象,扭曲的肢体,代表了未被开化的,被蒙蔽的心智。从其中长出的花朵,代表着深刻的内在转变:精神性的觉醒,拨开云雾后对生命之美的觉知。
展览现场,陈孟涵《谬误的自我感》2024,樟木、铝,95 x 70 x 190 cm
Q:请介绍一下你的工作方式或流程。
A:开始新一轮创作周期时,我会先整理一个20页左右的pdf。其中包括材料,造型等的参考,为新作品定下方向。
接下来画草图,再把图放进三维建模软件,设想它的立体造型。或者干脆不画图,用已有的模型在软件里拼贴组合,找到最理想的“变形”与“结合”。这是用时最短但最重要的步骤——我需要脑海中“看出”这个令人激动的造型和其背后的意象,即使它还只是纸上模糊的轮廓。这时候思维是最安静的,创造力最活跃。
剩下的就是执行“看到”的构想:在电脑上完成它的三维造型;设计雕塑的组装部分;加上材质和颜色在软件中渲染;再出完整的生产方案与工厂交接制作。
为了缩小电脑中模型和雕塑实物的感觉差距,我有时会打印一个缩小版雕塑。宏观来讲,艺术家的工作对于我来说是做一根导线,连接天与地,集体与个人;做出的作品像是通过我发出的信号。所以保持通畅,保持清澈,充分休息,也是我工作的一部分。
《喜悦的扬升 II》 制作过程
Q: 你对于当下的新科技、新媒介有什么思考?
A:我对新科技,比如人工智能,充满好奇。我拥抱新科技作为完成作品的工具所带来的方便。我确定的是,我的作品服务于让真实世界更加充盈。就雕塑来说,我希望制作摸得着,甚至闻的着,有温度,有体量的作品。它们需要在空间中被体验:360度走一圈,上下打量。
我关注雕塑能怎样激起人们情绪或思想上的反应,甚至改变人们看事物的方式。我也希望我的雕塑和具体的人产生羁绊,成为谁的好运符,谁人生旅途上重要标记的图腾。
陈若璠《末节》2023,布面油画、亚麻、聚酯纤维、棉线、麻线,132.5 x 180 cm
陈若璠
Q:你的个人创作脉络是什么样的?
A:在创作中我不会拘泥于特定的材料和媒介,会努力积极尝试,努力寻找一个最适合的方式去表达,从而让作品的形式尽可能地契合表达的初衷。
最初的创作会是相对分散的,环境因素会占很大的比重,驻地的时候就用便携的纸本,被隔离在室内就用虚拟的影像,有场地和材料就用雕塑,油画,后来慢慢找到其中的连结,尝试用作品本身的表达把媒介模糊化,比如这次的两件作品都不是单一的雕塑,影像,或油画。
展览现场,陈若璠《记忆存档》2023,木头(250 x 106 x 55 cm)、硅胶(141.4 x 62.9 cm)、数字影像(36’00”)
Q:请介绍一下你的工作方式或流程。
A:我很多创作都来源一些生活中被忽视的细小的事物:光影,枯萎的植物,线头……
拿这次展览之中的影像装置举例子,影像的部分重现的是一束打动我的光影。阳光透过树,玻璃再打到墙面上,随着风的变化,树影也会随之变化,整个环境也跟随着自然状态的变化给人不一样的情绪。
我用3d扫描建模的方式把环境之中的两棵树和窗户移栽到屏幕内,再用我电脑系统里构建的自然:光,风力,雨形成变化的光影影像,之中的变化是需要仔细观察才会注意到的细节。
根据建档好的18组3d模型,对模型进行结构,分解,再整理拼合成最终的雕塑。每一块的形态都对应着不同街道的石库门建筑,因建造时间的不同,也是将时间的痕迹揉雜在同一个雕塑之中。是结构的整体呈现,也是承载时间的呈现。重现和自然产生交流时的状态。
陈若璠《末节》(背面)2023,布面油画、亚麻、聚酯纤维、棉线、麻线,132.5 x 180 cm
Q:你对于当下的新科技、新媒介有什么思考?
A:在虚拟世界之中构筑记忆是我近年来的创作重心。科技进步的确能给生活和创作带来便利,但社会在追求高效运转,追求多任务处理。这个过程会使我们忽视掉很多生活中原本的感性连结、情绪的表达、亲密关系的建立……
新科技和新媒介对作品来说也只是和笔刷同样的存在,一种新面世的材料。
展览现场,“意外之歌”,没顶画廊,上海,2024
陈英
Q:作为职业艺术家,你是如何一步步到达目前创作阶段的?
A:职业初期我是从纯绘画角度处理作品的,那时在感知和处理画面的方法上和现阶段(观念性绘画作品)的出发点和逻辑上是有着本质区别的。之前作品面貌的多样性和处理方法的多样性在最近的创作中转变到更具体更单一的表现方式——我认为我现阶段作品必须需要具有针对性,才能有力度地传达出批判性的观念。
陈英《灰色(5020250537615.0250425037184B286.70112518422506644.5300730741790210235.620139264567084.07317902260337530.718717583037506708.22722748701530.185565022648425.0250620025073615167.523378167506B28648644.42548701025167022426425167.48620A150671724671816774701.58550670108700916748.188184167167266167009073615167.23121464400907248583009167.615228668620138567701644037009)》2023,布上油画,多个尺寸可变(20 x 15.25 x 20.30 x 25.30 x 25.30 x 30.30 x 30.30 x 30.30 x 30.40 x 20.40 x 20.40 x 30.40 x 30.50 x 50.50 x 50.60 x 25.60 x 50.85 x 70 cm)
Q:请介绍一下你的工作方式或流程。
A:我现今的绘画是观念性绘画,理性的出发,理性的处理。在造型上,我利用了设计中最为简单明了且无伤的几何造型,提供给大家一种熟悉且不确定的感觉之物。
在色彩方面,我自己制作了大量的不同品牌不同颜色的色谱,每当需要使用时,我只要把颜色投喂到相应的造型就好。在做色谱的工作中我发现只要颜色品牌足够丰富,品种足够多,根本不需要艺术家再调复色。完全可以满足所需,全球化下的油画颜料生产的丰富化已经达到这种程度。我也是利用了这点而进行创作。
这次组画的一个很重要的概念就是我将策展、戏剧的调度和排演应用到绘画中,要求除作者我之外其他持有者持续共同完成作品,提供了Web2.0的作品语境——从个体出发到“他者”形成网络时代的概念性绘画。
Q:你对于当下的新科技、新媒介有什么思考?
A:我觉得媒介不分好坏,但不同时代媒介有新旧的区别。我更关注于新科技新媒介相对的主体逻辑的变化,想不断通过新技术、新媒介对自己的逻辑和感知进行刺激,以帮助之后的创作。
展览现场,“意外之歌”,没顶画廊,上海,2024
傅斯特
Q:作为职业艺术家,你是如何一步步到达目前创作阶段的?
A:我的创作经历了几年前的一次大的转型以后就进入了另一个轨道。基本上我近期的创作核心从对多元并存的“关联性”的兴趣到越来越侧重于对于“形象”本身的探究。
我的创作过程是围绕着如何产生“形象”来展开的。“形象”是个笼统的名词概念,我用它来指代我使用图像联想的方法产生的特定形象——超越具象和抽象、同时需要观者运用直觉和联想去参与生成,因此它们是不确定的,生长中的“可能的”形象。
在这个领域激发我灵感的从米开朗基罗到鲁本斯再到立体派和培根,这些艺术史(绘画史)中的个别但连续的“锚点”成为了创造得以生成的基础。
傅斯特《夜的微光》2023,布上油画,120 x 150 cm
Q: 请介绍一下你的工作方式或流程。
A:从联想过程到草图,再到电脑屏幕上更确切的图像方案,我专注于练习将头脑中的“形象”具现化并探索以什么样的方式“输出”。
在近年的创作过程中我觉得自己甚至有些像“自动书写”的笔尖,在调整好了各种必要的条件并清理掉“障碍”之后就能够顺畅的输出创作。因此我同时也花了不小的功夫去做“清理障碍”的工作。
Q:你最近关注的议题,或与近作相关的思考是什么?
A:在最近的创作中我放弃了软件的辅助,也试图摆脱对于图像的依赖而回归了更传统而有效的方法:做大量的草图练习,并以简单、模棱两可但包含更多可能的纸本素描为基础直接进行绘画。
我越来越倾向于赞同绘画的有效性是建立在“手”-身体-触觉与视觉较力的基础上。但一个简单的理解不足以使作品成立,迂回和反复的拉扯是常态,在创作中只有创作本身能够使它成立和有效。
对我来说,绘画是各种元素(对立面)艰难而脆弱的平衡过程。不过只要感受到自己身处创造的波动之中,我就会忘掉疑虑,该到达的地方总会达到的。
展览现场,“意外之歌”,没顶画廊,上海,2024
黄龙
Q:作为职业艺术家,你是如何一步步到达目前创作阶段的?
A:我是一个很随意、散漫的人。研究生初期前,我不懂绘画对于自身的含义是什么。熟练技巧与画布画笔之间的磨合,有想画的就画了出来,风格也是变来变去,更谈不上表达,我只是单纯的在享受绘画给我带来的乐趣。
到了疫情期间,远离了画笔与工作室,更多时间是被关在房间里一个人发呆。这让我有了更多的时间去胡思乱想,比如绘画对我的意义是什么:它更像是一种无法被解读的语言,有着自己的韵律和节奏,可以表述更复杂的情感。在回归到创作之后,我开始按照自己的理解,“重新开始”绘画。我视绘画与书写同作为一种痕迹,在音乐的灵感下创作了一系列抽象作品。
在最近一年半的创作中,我逐渐的在画面中加入了具象元素,最终形成现在的样子。回看我的绘画经历,应该是经历了一次腰斩,也发了新的芽。
黄龙《上升之池》2023,布上油画,119 x 115 cm
Q:请介绍一下你的工作方式或流程。
A:在触碰画布之前,我不会特意去画小稿或其他一些非常具体的准备工作,通常是一念之间的想法和在脑中不断形成的画面,促使我有绘画的冲动。
在画布上创作时,我会先从局部开始,或者说是我最想要画的部分开始,做为一张作品的根基,在它的基础上不断蔓延开。时间短则数天,长达个把月,卡壳的时候会很慢,要反复的去纠结下一步的选择。
Q:你对于当下的新科技、新媒介有什么思考?
A:AI和多元化的媒介对创作的效率和结果都有好的影响,我也试着接触过。我认为这是时代的特质也是趋势,不管主动和被动都会接收的。只要是对创作和内容有帮助的,都应该去接纳。
我个人偏向于肢体与画面更多的亲密接触(运用手和眼),也许有一天它们需要被代替的时候,我会毫不犹豫的选择拥抱新时代的恩惠。我最近关注的议题是虚拟世界中的边疆主义;私人空间和城市依附感。
展览现场,“意外之歌”,没顶画廊,上海,2024
李可津
Q:你的个人创作脉络是什么样的?
A:我的创作是通过形象和叙事的结合,从而达到我对末世和科幻主题的一种想象。
从通过画面表达一些超现实的质感到人和野兽撕扯关系,渐渐的我会从外部公共情感转向内心的自我对话,正如尼采在善恶的彼岸中说道:“与怪物战斗的人,应当小心自己不要变成怪物”,可能是一种内在的疯狂,和对陌生和恐惧的渴望,我希望我的作品在视觉上是有侵略性的。
Q:请介绍一下你的工作方式或流程。
A:我的创作是发散式的,我不太喜欢预设一个画面,常常先冒出一个想法然后做加法以延伸到更多的想法,让叙事流动地发生,可以说是脑海中碎片自由组合的过程。创作过程中有时候思维也是跳跃的,我希望我每个阶段的作品是留有余地的,是有呼吸的,和多种的可能性。
李可津《宿敌》2023,布上油画,190 x 160 cm
Q:你对于当下的新科技、新媒介有什么思考?
A:科技爆炸是当代人的信仰,人们努力通过技术“补完”自己以无所不能,成为“神”,然而技术让一切变得扁平,麻木。人们健美,圆滑的躯壳下内心是一个个极度脆弱、敏感,极端压抑和焦虑不安的灵魂。可我还是想选择绘画这种原始、粗糙,直接且有温度的方式来放大这些人特有的情感。
情绪,欲望,不确定性,这才是人类存在的证明。我同样渴望拥有像中二少年刚接触到新媒介的陌生和兴奋感,科技是手段而科幻则唤醒了人类对未知的想象。
©文章版权归属原创作者,如有侵权请后台联系删除